送别

三月的春风捎来黑颈鹤北归的讯息，一场迟来的大雪却将时间凝固成水晶。天地褪去春衫，披上银绡织就的雪衣，千万枚冰晶在空中跳起回旋舞——这是高原为远行黑颈鹤举行的送别礼。

黑颈鹤群掠过山脉的褶皱，翅尖扫落松枝积雪。当它们展开长长的玄色羽氅，雪幕便裂开道道墨痕，恍如敦煌壁画里飞天的飘带遗落人间。修长的颈项垂落朱砂，在素白底色上洇开点点相思。最妙是翼展时露出的雪绒，似云絮被风揉碎，簌簌抖落在玄玉屏风之上。

忽闻清唳裂空，领航者引吭振翅，霜翎搅动苍茫。群鹤次第应和，将青铜编钟般的鸣声投入雪原的共鸣箱。这跨越八度的生命乐章惊醒了沉睡的冰河，冻土深处传来春水的私语。它们盘旋上升，翅脉间流转着青铜器的幽光，恍若周王室祭祀时升腾的烟篆，在铅云与雪野构成的太极图中写下天书。

觅食时的优雅最是动人。纤足点雪无痕，长喙起落如占卜的蓍草。当它们躬身探入雪窝，尾羽便化作悬停的墨滴，在宣纸般的雪地上晕开禅意。偶尔抬头环顾，丹砂点就的眸子里，盛着唐卡画师珍藏的辰砂与金粉。

我忽然懂得这场春雪的深意。不是挽留，不是牵绊，是高原母亲将这半年的思念凝成月光沙，细细缝进黑颈鹤的羽衣。当鹤群终于列阵北去，雪地上蜿蜒的爪痕，便成了天地间未及收拢的琴弦，在春风里兀自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