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行走的书籍

杨恩智

从走进学校的那天开始，与背在身上的或好或差或新或旧的书包一起，或多或少的书籍就开始随着我在家和学校之间或宽或窄或平坦或坎坷的路上行走着。它们坠在我的背上或者手上，最终让我觉得本来就沉重不已的脚步走起路来又多了许多的沉重。多少年已经过去，我曾以为，在我走上工作岗位以后，将不会再带着什么书籍一起行走。在我的内心里，我算是把书读怕了的人。为了让自己通过读书走出那祖辈耕耘的土地，求学路上再冷再饿，我都忍了。有那么两年，在看到自己的父母整天起早贪黑地忙碌而最后却又衣食不保，在和父母一起下地时手上被锄把磨出一个又一个的水泡，在满脸的汗水辣辣地在脸上流淌了一次又一次后，我开始习惯性地在自己的行走中带上一本又一本的书。去山野上割草的时候，我背上的箩筐底会放着一本或英语或政治什么的书；去山坡上放马放牛，马啊牛啊的在前面吃着它们的草时，我也在后面捧着一本书“吃”着我自己的“草”。不是我从小就是一个爱书如命的人。我知道我那时的爱书，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从走上工作岗位的那天开始，我真是打算把书这东西抛得远远的，而且越远越好。但想想工作后的这十多年来，我却始终没能把书抛弃。或多或少的书，总是跟随着我自己的脚步，一路行走着。我不知道，是书纠缠上了我，还是我离不开了书？

最初彻底地离开土地，我是以一个小学教师的身份离开的。作为一个教书的人，怎么能离开书呢？就算我再恨书，再不爱书，我还得每天都捧着那些课本去看，去备课，去查阅资料，去向台下的几十个学生讲解课本上的课本外的知识。我不可能因为自己对书的怨恨，而把自己梦寐以求地得来的饭碗丢弃！这也算不了什么，这些书，看了，讲了，也就完了。可我却又在这些必须与之为伍的书外，混进了另外一些不是必须与之为伍的书海里。在那个偏僻边远的山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寂寞。学生一群一群地走了，我和我的同事们就到那些荒芜的山野上高歌一曲、二曲、三曲……嗓子都歌哑了，山还是那些山，荒芜不已的山，村庄也还是那么稀稀落落地散布着。一次，又一次，我们没有改变一丁点儿的那山那村。回到学校，回到住处，时间又像先前那样摆在了我们的面前；寂寞，又如那里常年笼罩的雾一样笼罩了我们。就在这个时候，我走进了教科书以外的书。余秋雨的，贾平凹的，徐志摩的，舒婷的……一个又一个人的书开始摆在了我的案头，开始伴随上了我的行走。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地过了一年后，在我变换工作地点时，那些教科书们，被我一一地遗弃了，而这些教科书以外的书们，却被我收进了自己的行礼包里，带上了自己前行的旅程。

我再次走进的学校依然是一个偏僻边远的学校，只不过比原先的那个学校要好了很多。日子不再那么常年笼罩在雾里，那儿离城也不再那么遥远。前者算是高寒山区，后者则算是二半山区了。只是这儿依然是山村，偏僻边远的山村。在这儿，最不缺的依然还是时间和寂寞。为打发这不缺的时间和消除这不缺的寂寞，我只有带上一本又一本的书走向山野，在草坪上，或者草堆旁，度过那一个又一个的日子。因为离城近了些，进城的次数也便多了起来。每次进城，总忘不了为自己买上一本又一本的书。在没带上一本两本书返回学校后，我便有一种白白地进了一趟城的感觉。当我在这儿在了六年多近七年，接到通知要到城里去上班后，一收东西，别的没什么，那被褥，装好后显得轻飘飘的，倒是那些书，却装了满满的两大蛇皮袋，一提，石头样的铁实。经过反复筛选，最后拾了一袋，带进了城里。这一次，带着一起与我行走在路上的书比哪次多，但我觉得已不再那么沉重。

到现在为止，已在这城里生活了三年多，但我还没能在这城里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虽然已成了家，有了妻子和孩子，但依然还在把自己的家安在别人的房子里。而在这三年多时间里，不但工作单位换了好些个，就是租房住的地点也搬了好些处。每一次搬家，最让我及家人头疼的就是那些各种各样的书籍。每一次，我都要心疼不已地丢弃一些。在丢弃的过程中，免不了要反反复复地丢弃又捡回，捡回又丢弃。那些书里的每一本，我都曾像抚摸自己的孩子样的抚摸过，一页一页地翻阅过。我想，说不定每一本书上，都还残留着我的余温。想想它们陪伴我走过的路程，无论它们是怎么的破烂，怎么的残旧，我都有些不忍遗弃。那些书，为我及家人在搬家的过程中，添加了不少的烦恼。丢吧，舍不得；不丢了，又像无甚价值。但面对那些书，我却依然感到是那么的亲切。我清楚明白，就是因为这些书的陪伴，我才能一路走到这儿。在对它们充满亲切感的同时，我还对它们充满了一种感激之情，就像我在内心里对很多人既充满了亲切感又充满了感激情一样。

我曾一次又一次的想，在自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屋子后，一定得好好地弄一间书房，一定得好好地为这些书弄到一个好的归宿。真不希望看着它们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陪着我，一直在路上这样奔波来奔波去。每一次带着它们上路行走，我都会产生一种于心不忍的感觉。结婚的时候，我买上了一个书柜。在我一本一本地把那些装在纸盒里、码在书桌上、摆在枕头边的书归进书柜后，我觉得自己为那些书找到了一个暂时的相对稳定的住所。我为此感到了些许欣慰。只是在我某一次行走途中，某本书里的情节突然地在我的脑海里闪现，接着，又有很多的情节，很多的文字，很多的话语，接二连三地开始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萦萦绕绕，我一时发现，那些书籍根本就没有安安稳稳地呆在那书柜里，而是随着我，一直在路上不断地行走着。

想想，从读过的第一本书起，那很多很多的书，无论读后把它们丢了也好，藏了也罢，它们根本就没有停止过它们的脚步。它们随着我的视线，已进入了我的灵魂。不死的书，一直都在随着我的脚步，和我一起走在我的人生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