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14-06-12 09:22 作者:杨恩智 责任编辑:
杨恩智
母亲的目光,是我最温暖的衣。
我穿过不少母亲缝制的衣物。那都是因为买不起新衣,母亲用一些其他人穿过的旧衣旧裤的布料改制而成,目的就是用来给我遮遮体避避寒而已。为那些衣物,我没少在心里埋怨过我的母亲。似乎,我就从未感觉过那些衣物带给我的温暖。而母亲用她的目光为我缝制,并一直穿在我身上的这一件,却一直让我感觉到了它的温暖。
从小学四年级起,我就离开家乡远到他乡求学,一直到师范毕业的七年多时间里,差不多都是一个星期回一次家。虽然回家山高路远,但因为家庭的贫穷,回家和离家,成了我那些年的家常便饭。我的父母不可能一次性拿几个星期的生活费给我,甚至一个星期的那点儿钱都得东借西凑。那个时候,我一个堂间的五叔,跟我在同一个学校读书。他因为条件好些,每个星期得到的生活费是十元。而我,每个星期就只两三元,最多没超过五元。还有很多时候,在我返校时身上分文没有。身上带的钱没我那个五叔的多,却多出了一兜熟食:洋芋、荞粑、包谷,还有就是一罐头瓶焙熟的酱或者辣子。那些洋芋、荞粑或者包谷,是我一个星期里前几天的食粮。在这些带去的食粮吃完后,我才到学校食堂去打些饭,然后就着带去的那些酱或者辣子吃。
读中学的那些年,我似乎就从未有过可以穿出门的换洗衣服。那时,正处于虚荣心潜滋暗长的时候。于是,每个星期回家,除了去拿那点儿或有或无的钱,去背那一兜熟食,另外就是洗衣服。无论天气是阴是晴,就是下雪下凌的冬日,我也得把身上的那套衣服换下,然后在家人睡后的夜里洗了。冬日里洗了,就只有放在火上烤。在返校的途中,身上穿的常常是没能烤干的潮湿的衣服。一路上,浑身冷得瑟瑟发抖。有那么几次,衣服还被烤得绉绉巴巴的,甚至还被烧出了几个大窟窿。穿着绉绉巴巴或者补了一个又一个疤的衣服,走出村庄走在返校的路上,我曾一次又一次地泪流不止。
求学路上的艰辛与困苦,很多人都过过。我不敢说我过的就是最艰辛最困苦的,但过着那些日子的时候,我想过了辍学。就在我欲辍学而又未辍学的时候,我发现了母亲跟在我身后的身影。是她站在村口目送我返校的身影,让我继续把求学路一直走了下来。
母亲就站在村口。双手捏在一起。脖子向前伸着。整个身子都在往前探着。那天,我的身上除了一包熟食外,没有拿到一分生活费。父亲在中午吃了饭后,走出了家门,去为我借钱。但回来时却一分也没借到。在父亲说没借到钱的时候,我没有说话。我的心里是有着无数的埋怨的。但我知道,在那时说任何话都无济于事。我怕一说话,就会让内心里的那种委屈顺着话语流淌出来,还怕那不争气的泪水也顺着这话语流淌出来。在我转身时,我看到了母亲那无奈的眼神。她就用这种让人看了更加无奈更加想哭的眼神望着我。我眼里的泪水快要流淌出来。我不敢再多看一眼母亲的那眼神。我与母亲擦肩而过后,拾去那个装有熟食的包,匆匆背上,匆匆离开了家。走出村庄,我的泪水终于如溃堤的河流,一泻而出。在泪水的流淌中,我在心里恨透了我的父亲。他明明知道我每个星期都要回家,每个星期都需要生活费,却不提前作一点儿的准备。这是他根本就不把我读书的事放在心上。在他的心里,似乎已经没有了我这个儿子。我埋怨自己出生于这样的一个家庭,埋怨自己拥有一个这样的父亲。继而,我就有了辍学的念头。我不知道,我这样去学校,我该怎样度过这个星期。在我充满绝望充满悲伤地回头向村庄向家看去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母亲。母亲站在那儿的身影,让我的泪水流得更加恣肆。她的那种目光里,除了无奈,似乎还有着一种鼓励和希望!
后来的日子里,在我一次又一次离开家的时候,发现母亲总是隐隐地跟在我的身后,一直跟着我走出村庄,最后站在村口,看着我消失进村外的那个山垭里。我曾一次又一次地躲在那个山垭后,看着站在村口的母亲泪流不止。就是在母亲的那个身影里,我读懂了母亲的无奈和希望。在忍饥挨饿、冷冻难忍的时候,我总觉得我的身后就站着我的母亲。我知道,母亲在用一种最无奈的方式牵挂着我。有了这种牵挂,我不敢再贱待自己的生命。她不能给我生活费,但不是她不想给。她不能给我买衣服,却用她的目光为我缝制了一件别样的衣服。穿着母亲用她的目光缝制的这件衣服,我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地走出了村庄,又回到了村庄。无数次的离开和返回,让我最终把自己的户口迁出了这个村庄。
从师范学校毕业,我被分配到一个离家很远的学校工作。去学校报到那天,天空下着绵绵秋雨。我用一根扁担样的树棍挑着棉絮和一些书籍走出家门,鞋上不时粘上了厚厚的泥泞,很沉很沉,脚步又不时地滑来滑去,每挪动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离家。这意味着我另外一种人生的开始。这种人生,一定是母亲曾经送我的目光里希望我拥有的人生。我想,母亲从现在起,该对我放心了,该不会再那样目送我了。我一边想象着未来的生活,一边谨慎地迈动着脚步。在我走出村庄,想再看一眼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庄时,我又一次看到了我的母亲,她屹立在村口,塑像般地凝视着我,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那一刻,我真想大喊一声“妈妈”,然后投进她的怀抱。但我没有喊出,只是泪水如断线的珍珠夺眶而出,和着雨水打湿了我整个的脸庞。
母亲没再为我缝制过衣服。有了自己的收入,我也没想过再要母亲缝制的衣物。但我知道,我的身上一直在穿着母亲用她的目光为我缝制的那件衣服。它时时穿在我的身上,或者心里,让我时时感到了它带给我的温暖和力量。在那边远偏僻的乡村,在远离母亲的日子,我还时时感到母亲那目光里的一些或明或暗的期盼。有母亲用目光缝制的衣物穿在身上,我没被山乡的寒冷冻着伤着;有母亲用目光缝制的衣物穿在心里,我没被山乡的浓雾迷失方向。
在母亲的目光里,我看到了一种光亮。一点一点地,我往这光亮的地方移动着自己;一步一步地,我往这光亮的地方移动着自己。母亲已永远地离我而去,我却一直没有走出她那目光所期盼的方向。那是行走的方向,人生的方向。模糊而又清晰,虚空而又实在。模糊得看不到终点,虚空得找不到参照。就因为这种清晰和实在,让我在行走中是心平气和,行走后是一步一个脚印。
行走时,路途中的坎坷和曲折让我身心感到的寒冷,都被母亲那目光的力量暖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