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车堵住的车上

杨恩智

这是一条宽阔的街道。

街道的一头伸向遥远的乡下，一头插入城市的心脏。

一道隔离花台建在中间，把整个街道隔成了两条来去分开的公路。两边的街道旁，都还有着宽阔的人行道，人行道后才是琳琅满目的各种店面。平日里，这分开的每一条道上都足以让三辆大车并排行驶，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里，这样的街道上是不可能发生堵车现象的。但现在，它确实是堵车了，而且堵得水泄不通。

我们的车一进入这条道就被堵住了。我们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堵住的。一下子，不经意间，就发现前面的车一动不动了，而就在这同时，后面的车，已紧跟在了我们的车屁股后面。我们一下子陷进了一种进退不能的境地。前面是城市，那是我们向往并且生活在了其中的城市。现在，它就在我们的眼前，但我们却移动不了自己的“脚步”，不能一下子投进它的怀抱。后面是村庄，那是我们出发的地方。我们自村庄里来。我们要到城市里去。我们没有想过要回到村庄里去，但现在即便想，也不能去了，去不了了，头都无法回了。我们知道，我们只能是慢慢地等，等着进城。等着进城去过我们都已经有了准备的日子。那日子，它就在我们的前面。那日子，让我们的心一阵又一阵的着急。但我们再怎么着急，也始终移动不了我们的车子。前后左右，都已紧紧地贴着各种各样的车了。大卡车，中巴车，公交车，农用车，小轿车，面包车，摩托车，自行车；运水泥的，运石头的，运钢筋的，运肥猪的，还有运人的，一股脑儿地见缝插针地塞在了那儿。无数的车辆已经不再分左右，我看到要向我们后面的方向去的车子也挤在了我们这边的路上。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乱套。本该走对面那条道的车为什么要走到这边来呢？

“咚咚咚、咚、咚、咚”，整个长长的，原本也显得很宽阔的街道上，只有这发动机或急或缓地响着的声音，反而没有人的说话声，像是此时此地的人集体失语了一样。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我的心里更是一阵紧似一阵。各种各样的车窗里，也都伸出了各种各样的头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长头发的，短头发的，都一律地在那儿茫然而又急促的张望。只是依然不说话。只要一寻找到一个空位，就使出浑身解数小心而又谨慎地移动着他们的车子。能挪动一步算一步，此时，才算是让人感到人生进程的缓慢，挪动一步的艰难。艰难得让多少人顾不了头破血流。“吱――吱”，一阵沉闷而又刺耳的声音几乎让所有的人都转了一下头，把目光投向了发出这声音的地方。我也看了过去。我看到一辆崭新的“北京现代”擦在了一辆运油的大卡车上。我打开车门走了过去。我以为很多人都会走过去。平日里一发生交通事故，都会拥上去很多人的。只要稍微慢点，就可能挤不进去，看不到现场。但这次我都走过去了，其他人却还没有去的动向。我有些惊奇。但也只归于惊奇。这惊奇瞬间就被那“北京现代”有些不忍看的创伤给打破了。从后门到车尾，一道宽宽的、重重的伤痕，像一条彩虹样的披在了“北京现代”的腰上，车门及后面的那两块窗玻璃，已裂碎，碎成一块揉皱的破布，只剩没掉下来了。这让我的心隐隐地疼痛了几下。我不禁地向车主望去。车主是一个30来岁的女人。我以为她会下车来暴跳如雷，至少会有一种欲哭无泪的表情。但我错了。没有。女人稳住车，头无力地向靠背上靠去。连看都没回头看一眼。她知道自己的车被擦伤了吗？我想她肯定是知道了的。那她为什么还能如此无动于衷呢？这又让我感到了一阵惊讶。这惊讶毫不亚于那些我身边的人受到重重的人生打击后只能无奈而又无言地承受着给我的惊讶。这惊讶让我足足地看了她的侧影好几秒钟。直到开大卡车的那个男人走了过来，我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大卡车显然是毫发未损。“北京现代”来擦这大卡车，与鸡蛋撞石头没什么两样。男人也只是下来看了一眼，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就又回去了。

前面的车子终于动起来了。我的心里一阵惊喜，以为路道被疏通了。我们的车子丝毫不敢怠慢，紧紧地跟了上去。但也就移动了那么半米，前面的车子就又停下来了，而且再没有动的趋势。一时明亮了一下的心，又暗淡了下去。我真想弃车而去，但又知道这不可能。一是考虑离开了车怎么办？二是考虑要是自己离开后，道路疏通了，而自己的车却一直在这儿不动，不就堵塞了后面的车，那这车不被敲打得稀巴烂才怪！于是，我仰靠在靠背上，眯上了眼睛。我想，要堵就堵吧。我想让自己就此睡上一觉。平日里，哪有时间让自己这样没事儿样的坐在这儿呢？就是现在，要不是这堵车堵得被迫无奈，自己也不可能如此的坐在这儿。前面，还有多少的事等着自己去弄呢。那生活的节奏，一步紧似一步地牵引着自己，让自己像无头的苍蝇样的碌碌无为着。那种碌碌无为虽然常常地让自己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烦，让自己总弄不明白，弄不明白那样地忙来忙去，为什么总也忙不到自己想要到的地方。只是自己还依然得继续忙。不忙又能怎样呢？就像现在，自己已经看到了城市，城市就在眼前，只要前面的车一移动一下，自己就一点儿也不敢耽误地蹭了上去，而那城市却依然难以进入。

车子又移动了一下，又停了下来。一停下来，就又要过去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又移动一下。要走过这一两公里长的路，现在已经走了几个小时了。真想躺在车上彻底地睡上一觉，可这时不时地动上这么一动，又总是让自己睡不过去。一种度时如年的感觉席卷了我的内心。举目望去，穿过密密麻麻的形形色色的车子，我看到对面的路旁有一个加油站，站里，也是挨挨挤挤地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那车队从加油站里一直排着出来，排到了公路上，向公路的两头无限地排去，排到我看不到的尽头。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堵这车了。现在正是僧多粥少的“油荒”时候，无数的车在这等着加油呢。那边等着加油的车子把道给占了，于是原本要从那边通行的车子就往这边挤，一往这边挤，就让整个的交通秩序乱了套，导致了这难得一见的堵车现象。这样的堵车，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畅通的。

走又走不了，睡又睡不着，于是我毫无目的地取出了手机。一看，发现有个未接来电；一查，是个好友打来的。我给回了过去。我问什么事，好友说，也没什么事，只是刚才接到通知，要去跟一个领导当秘书去了。好友说的这个领导是一个管干副书记。为这样的一个领导当秘书，那未来的路也就可想而知了。或者说，对于我们这样的人生，有了这样的机会，就算是出现了一抹亮光。我一时兴奋不已，连连对好友说：恭喜！恭喜！祝贺！祝贺！

正在和这个好友寒暄着，前面的车子就又动起来了。我赶紧说了两句，就把电话给挂了。这一动，还就动了好几步。但最终还是又停下来了。在看着前面的几辆车子又无动静的时候，我们前面的那辆车子竟然打着右转弯灯穿进了右边的一个小巷。我疑惑，不会是从这儿进去，可以绕道进城吧？一想到从这儿进去，如果能一直过去，就能走上那边的一条进城的路，我们也就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钻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

没想到，我们还真的走上了另外一条进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