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那些别样的村庄

杨恩智

山上那些村庄是有些别样的。

虽然我们的村庄也在山上，但那些村庄不是我们住的。当我们也住进那些村庄后，我们就不再是我们了。

每年的清明时节，我都会走进一些这样的村庄。这些村庄里住着我的母亲，住着我的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及更多的与我有着这样那样联系的人。这些人中，有的是我见过的，有的是与我共同生活了多年的，而更多的，却是我连面都没有见过的。没有见过面的那些，我常常站在他们的坟前想象他们的样子，根据我的父亲的样子和我的祖父的样子来想，我想，或许他们的鼻子会像我的祖父的，他们的脸面会像我的父亲的，他们的……只是无论我怎样想，感觉上他们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也总是那么的模糊，最终似乎还是连一点儿轮廓也勾勒不出来。

站在这些坟前，我就知道在我们的这个家簇里曾经有过这么一些人，知道他或者她现在就住在这儿，还可以零星地听父亲说一些他们生前的人生片断。只是就凭他们的那些人生片断，我还是怎么也不能让他们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小时候，那时候祖父还健在，他在清明节去上坟时常常地带上我们。祖父说，带你们来主要是为了让你们知道谁谁谁的坟在哪儿，知道了，以后我不在了，你们也要来给他们上上坟，上一下坟，别人就知道了这坟的家族还在有着人，要是一座坟没有人上了，人家就说这个家族的人死光了，谁都经受不住这诅咒的。当时，我们是很乐意跟着祖父去上坟的，但不是因为祖父说的去知道谁谁谁的坟在哪儿，我们乐意的是去上坟了，就不必跟着父母下地了，而那上坟的过程，插上几炷香，烧上几份纸钱，放上几挂鞭炮，也都是我们乐意而为的。一年一次的清明，一年跟着祖父去上一次坟，我就知道了祖父的父亲母亲的坟在哪儿了，以及祖父的祖父祖母的坟在哪儿了，还知道从祖父的祖父那儿下来，有过多少个儿女，他们的儿女再生儿育女，一代一代地留传了下来，现在都遍布到了一些什么地方。我知道了祖父他们有几个兄弟，哪个兄弟曾娶过几个媳妇，现在那些我叫叔叔的人，谁是前个媳妇生的，谁是后个媳妇生的。一条线上的，旁逸斜出的，虽然我没能把整个家族的发展繁衍弄清楚，但我还是自豪地觉得，我至少知道了我上面的三四代人的一个大概。这些人里，大多都是我没见过面的，在看到这些坟堆前，我就不曾知道有这些人存在过。现在我也只能凭着那些我知道的一个又一个的坟堆，把这个家族一代又一代人的接力棒的传承过程理了个大概。从这个大概里，我至少从大体上弄清了自己是怎么来的，是从哪儿来的。

在我外出求学以及工作的过程中，我的母亲走了，我的祖父祖母走了，我的外公外婆也走了，还有与我有着这样那样联系的人，他们一个一个地，相继走向了山后那些别样的村庄里，走进了那些村庄里同样别样的屋子里。从此，与我们断绝了所有的走动和往来。那些别样的村庄里，越来越多地住进了我们曾经在一起生活过的人。他们把我们所有在一起生活过的情景留成了我们内心里的一种记忆。

站在这些坟堆前，一条或宽或窄或弯或直的路从我的脚下铺展开来，又铺展开去。在路的一头，我看到了自己走来的方向；在路的另一头，我也看到了我最终的走向。在或多或少的时间之后，我也终将走进这样的村庄，住进这样的屋子，无论我现在住的是宽阔的高楼大厦，还是狭小的简陋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