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14-06-12 08:52 作者:杨恩智 责任编辑:
杨恩智
我坐在门槛的里面,父亲坐在门槛的外面。在我和父亲中间的门槛旁,一个凳子上放着装满了红豆的筛子。我和父亲一样,弯腰扑向筛子,伸着双手,一边哗啦哗啦地扒着筛子里的豆子,一边一颗一颗小鸡啄食般地拣着。
筛子里的豆子,霉烂的占了一小半,还间杂有不少碎石和豆壳等杂物。父亲说去年红豆成熟的时候,下了很长时间的雨,一时收不起来,等收起来,就大都被捂霉捂烂了,打下来后,也没拣过。以往拣豆,我们都是把不要的拣去,留下要的;这次,却是把要的拣出来,把不要的留下。拣出来的要的,装在一只木斗里。那木斗我们管叫升子。一升,恐怕能装五六斤。望了一眼升底零散地铺着的豆子,我不知道,我和我的父亲,要多长时间才能拣满这一升。这样拣来带走,我真有些不想要了。我情愿花钱去市场上买。我偷偷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稳稳地坐在那儿,目不斜视地看着筛子,用左手一颗一颗地拣起来,边拣边投进右手,让右手捏起来,从容,而又淡定。哗啦,右手捏满了一把,他举手一扬,便抛投到了升子里。望着父亲这样子,我不想再有不拣的想法了。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开始用右手一颗一颗地拣起,然后投进左手,用左手捏上。一把满了,把手一扬,抛投到了升子里。
父亲是个左撇子。我左手右手的分工,与父亲相反。我不知道,我和父亲的想法,是不是像我们的手现在的分工一样,不同着甚至相反着;是父亲想少了,还是我想多了!
难得和父亲这样坐坐。我想,就这样和父亲坐坐吧。
父亲脾性慢,在我的印象中,他似乎就从来没因为什么事急过。很多事情,本来是他急需做的,我都替他急得团团转了,他却像没事样。因为这样的事,我没少在心里埋怨过他,甚至是痛恨过他。有人说多年父子成兄弟,我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我儿时的记忆,差不多都是被他打的记忆,恨他的记忆。从小学起,我开始在外读书,后来参加工作,直到现在,就没好好地和他在一起,像兄弟样相处过。我没有刻意逃离他,但却有一种离他越来越远的感觉。我现在所在的城市离他在的老家也就几十公里路,虽然我常常回来看他,但这种看,大都成了一种形式,成了我了却心愿的一种仪式,目的只是为了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为了让自己放心,为了给他送上些药物。
我就没有和父亲好好地坐过。时间稍长一点,想去看他没去成时,我又常常以这样事那样事为由,为自己开脱。虽然这样事那样事也真存在,自己也确实在为这样事那样事忙,但想想,我在忙什么呢?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了。喝酒,打牌;低头,哈腰;迎来,送往……那是些什么事儿?那算是事儿么?
哗啦哗啦,是我们扒豆子的声音;啪,是我们往升子里抛投拣出的好豆的声音。除了这声音,便是门外的公鸡、母鸡和小鸡们琢食、追逐的声音。我和父亲,真成了一对沉默寡言人。
我赶紧停下自己杂乱的思绪和想法,打算和父亲说说话。说什么呢?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只好把我知道的姐姐、妹妹和小弟的最近情况给他说说。面对我所说的我们兄弟姊妹的事,父亲还是很平静,似乎我说的他的这些儿女们的事,跟他没多大关系。就是我说小弟再过个把月就可能回来了时,他也只是停了停拣豆子的动作,哦了一声,就完了。我没能看到我想象中小弟回来的消息给他带来的应有的欣喜。按说,小弟这次回来,意味着的是小弟大学毕业了,他应该欣喜一下才对。虽然我曾跟他说过,小弟的工作差不多已落实,但既然小弟都要回来了,回来后是不是就要去上班了,他应该问一问。但他就没问。我不知道,他嘴上没问,心上想过没?
和父亲说起田地,以及庄稼。我漫不经心地问着,父亲漫不经心地答着。今年雨水早,且足,庄稼长势好,成了我和父亲的慢聊中,关于田地和庄稼的关键词。其间,父亲一如继往地用左手一颗一颗地拣着豆子,边拣边投到右手里去。不急不躁。拣满一把后,他抬起右手,抬到胸前的空中,手心向上,打开,再用左手的食指拨弄着那右手中的豆子。时不时地,拣出一颗两颗的丢回到筛子里去。我想,那是他先前以为是好的,拣出来,现在再看,又是他认为不好的罢。
父亲说起某某家爹死了的时候,我吃惊不小。记得前次回来,我开车路过他家门前时,还看到他在那儿和一些人打牌。从没听说他得啥病,怎么就死了呢!我问啥时死的?咋死的?父亲的回答更让我吃惊。父亲说,是被车撞的。父亲说,也是该得来的,他该得来这么走的,那车是一张客车,虽然从我们这儿进城近些,但一般都不从这儿过的,那天在站上人就坐满了,便开朝这边来了;他呢,喝了些酒,骑着摩托,驮着半口袋粪草,说是要去种啥,骑到那个转弯处,本该靠里走的,却骑到了外沿,一下,就钻进从上面下来的客车底下去了。
父亲投了一把豆子到升子里。他又弯腰去扒了一下升子里的豆子。我往升子看去,升子里的豆子已差不多满了。哦,终于满了!一颗一颗的豆子,那么小颗的,虽然升子本就不大,但装满这一升,要多少颗才能装满?但现在,还是终于装满了!突然间,我又有些惊讶,怎么就满了呢?我似乎并没拣出多少啊!细细一想,虽然在拣的过程中,我的速度绝对比父亲快,但拣出的量,却又绝对地比父亲的少。我拣上一气,就会停下来,抽上一支烟,喝上一口茶。在这拣拾的整个过程中,父亲似乎就没停过。
这就是一种所谓的快与所谓的慢的赛跑吧?
我这个自认为快的,其实是输给了慢的父亲了!
在我把剩下的豆子倒回口袋,把拣出的豆子装好,说准备走了时,父亲没有留我,像是早就盼我走了样,已去拾起一把锄头,说要去挖一下放田水的沟,准备放水耙田,把秧给栽了。
我想,父亲也忙!
他只是不急而已!
带上和父亲一起拣出的豆子,和父亲一起走出家门,看着父亲扛着锄头的背影消失在村庄的远处,我开着车走上了回城的路。路上,一辆又一辆的车,从我的后面赶来,打着转弯灯,超我而去。我几次想加大些油门,也开快些,像往常,但想想,似乎没什么事等着我急急地赶去做。
我想,我得让自己慢下来了,从身到心;我得把一些不必要的事丢开,来慢慢地做做自己内心真正想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