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

徐显彩

夏天，三甲的荷花开了，妹妹提议去赏荷花。我们一家人都去了。

万亩荷塘，繁花似景，开得高调，开得闹热。家人忙着拍照，我又感叹起来，哎，繁花易谢，稍纵即逝，我还比较喜欢残荷，给人厚重，凝练之感。妹妹瞥了我一眼，说，文绉绉的，下次不约你了。

一转眼，中秋到了。还是妹妹说，现在就可以看残荷了，专程带你去，看你一天也是病恹恹的。是啊，病了的心，瞬间有了些活力。

圆盘似的绿叶黄了，头弯得很低，有的就直接趴在了泥潭里。荷花没了，只有满荷塘的莲蓬，饱满，像个孕妇。给人一种苍凉之感，荷塘一改当日繁花似锦的高调，静静的，很安详，像历尽艰辛的老人，很低调。低调得被人忘记。记得夏天时，大车小车，排成长队，看不到边际。但是现在?古有“红藕香残玉簟秋”，“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句子。似乎只有我懂残荷的心，整条路上，就是那么屈指可数的几辆车。

妹妹又忙着去拍照去了，我便在路边的一个小摊坐下了。这个小摊，有一张桌子，一台秤，旁边堆着老高的一堆莲蓬，有两个中年男子正在剥莲子。古铜色的脸，手臂裸露的部分，黝黑黝黑的，天很热，其中一个却穿着连体的塑胶衣服，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正顺着脸颊滚下来，原来他刚去摘莲蓬回来。

于是，我也帮他们剥起莲子来，他们也很客气地让我吃莲子，我说要准备买的，他们说买不买都可以尝几颗的。他们告诉我，绿点的，要甜点，泛黑的就说明老了，要苦点。我拿起一颗，剥了外层稍厚一点的皮，接着是一层白白的薄膜，揭了这层膜，圆圆的莲子肉露了出来，米白米白的。我咬了一小口，微甜，有淀粉的感觉，接着再吃，啊，苦死了！采莲人告诉我，那是莲心，我仔细一看，碧绿的，像是刚长出来的嫩芽，但我始终不明白，这么一小点东西竟会这么苦。采莲人告诉我，起作用的就是这点了，可以润肺，消炎，清火。很苦，却决定了莲蓬的价值。

我剥了一个莲蓬，手掌通红，火辣辣的，有点疼，我问，你们剥那么多，手受得了吗？受不了，还不是要剥，今天这点算什么，前几天，有个人要五十斤，而且等着要，还不是要剥，命就是这样生的。莲心哪有生活苦！

于是我多了份对这两个采莲人的敬重！我说，我听说冬天你们挖藕时，是穿着水鞋在田里采，然后那些藕就自己钻出来了。他说，哪有这样简单，要从田的一角挖出一个深坑，然后主要是靠双手把它刨出来，因为，藕本身很嫩，你要用什么工具稍不注意就把藕弄烂了，你没见菜市场那些藕很少有烂的。再看他们的手像枯树皮一般。正说着，来了一个买莲子的女人，他们谈好价格后，那女的装了满满一口袋，很霸道的说，算了就是三十块了。采莲人说，称了是多少就是多少，你没见我这里买卖一组，都记账的。那女的说，又没人看你称，怎么记还不是你大笔一挥，边说边拿钱，准备强行离开。采莲人生气了，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算了。那女付了应付的钱，嘴里嘀咕着，很生气地离开了。

采莲人说，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恁大一个生产队，家中有老有小就靠这点东西生活了，还有要是给她点田，让她来种，她怕不吓得躲得老远。春天的时候，村里青壮年人就不得不来挖田，然后炕田，炕好了，还要来翻一道，让这些土都炕干了，还要去放田水，春天那个水，像油一样，哪有这么便宜，要是为了不影响藕苗的栽种时节，凭双肩去挑都要挑来把藕苗种上。还有种苗时，要在水田里刨很深的坑，全部都要靠双手。人家尖灵活点的，都跑出去打工了，只有我们这些憨的，田都改造成这点样子了，难道把它丢给老人和孩子？其实，如果我们去打工，付出在荷田里的这点精力，肯定收获的是这里的几倍。好一个出淤泥而不染啊！

妹妹要走了，我装了两口袋，给他钱时，他又捧了两捧把我的袋子装了不能再装为止。我说，要给他加钱，他说，一天也没这么多人来听我们吐苦水，你也算是心地善良的，本要送你点，但是又不是我们自家的，我说，这样已经很感谢了。

莲心很苦，却始终不忘为莲子把自己最有价值的东西体现出来，但是，莲心再苦，哪有种莲人的心苦？繁花似锦时，我们在用心陶醉美景时，可曾想过，栽种藕苗的艰辛？当我们喝着莲子粥时，可曾想起采摘莲蓬，以及剥莲子的那双像松树皮一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