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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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水多么渺小。但一滴水
野心不小，它试图将旷野放大
再放大。于是太阳被它收进了囊中
大地被它收进了囊中。一滴水如同
一只锐利的眼睛，仿佛要将你五脏六腑看

一滴水，就这样晃晃悠悠
悬在岁月的草尖。如果世界只剩下了
这一滴水，请你千万放慢脚步，千万别让它
黯然滴落。或许她将是人类
最后的一滴救命之水

二

我一直在想，该以怎样的心境
与水和平共处。而水却始终
与我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并尽可能地把自己收紧
收缩成人们，无法企及的一滴清凉

有时水也总是左右为难
接纳阳光，势必会被蒸发掉；拒绝温暖
又将被严寒冻结成冰。水只好
不停地奔流，以最低的姿态保全自己

三

水常常下意识地抵御着
蒸腾为云的诱惑，抵御着被干旱
撕裂的痛楚，拒绝腐朽的沉睡
水试图让那些涸辙之鱼，重回江河
让断流的河床，重新泛起浪花
但水却没有想到，它的死去与诞生
一样充满悖论。身后燃起熊熊大火
犹如夕阳，涂抹着最后的江山

四

在一张纸上，一滴水
与另一滴水的交融，是如此切近，又是
如此遥远。它们最终渴死在奔向对方的路上
最懂水的是河床，最终伤害水的还是河床
水不得不咬紧牙关，守住最后的底线
水明白，谁也不是谁的谁
石头坚硬的心肠，不会给幻想一线生机
水想奋勇上岸，却被命运反戈一击
水的心肠，因此也越来越硬
在黑龙江，在北方，水常常以极端的方式
彰显其残忍的一面。可悲的是人们常常只看到水
柔情的一面。当水被迫凝结成冰
水的疯狂，也终于最大限度被激发了

五

化整为零的水，基本都没什么脾气
一滴水，一杯水，一桶水，甚至一条小溪
随你怎么折腾，任你怎么糟蹋
它都逆来顺受。你把它弄脏，弄臭
弄成死水，弄到没有立锥之地
弄到水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自己都厌恶自己
它毫无反抗之力，最多就是
悄然藏匿到一个虚空，而不可知的地方
冷眼看着你

水喜欢拉帮结伙。水喜欢放任自流
喜欢成群结队四处游荡。因此你只能给水
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不要画地为牢
不要将它逼得无路可走，更不要
给水纠集成团的机会。否则，你的鼻子就会被水牵在手里
如果你不幸落水，你就会身不由己，像一截朽木
被水抛上风口浪尖，再一脚踩到水底
你的沉浮，只能由水主宰

六

有时水就是一根筋，老是向着最低处
甚至阴暗处飞奔，死不回头
即使悬崖绝壁，它也睁着眼睛
往下跳

再就是，水总是自觉不自觉
跟一些莫名其妙的词投怀送抱，让人敬而远之
比如水货，水性杨花，水蛇腰等等

最糟糕的是，很多时候
水过于忘乎所以，常常洗净了别人
弄脏了自己，遭人遗弃

七

我们不喜欢别人说话办事
拖泥带水。自己却常常身不由己
被水拖累

有时，水总是半推半就
跟一些道貌岸然的词投怀送抱，变得不三不四
比如水货，水性杨花，水蛇腰等等

有时，水自告奋勇充当清洁工
为人擦洗名字。洗净了别人
自己却成了污水

对于水而言，最可怕的是
被自己内心无尽的欲望淹死。对于人类而言
最可怕的，是思想脱水，灵魂失水

八

大多数时候，水是安分守己的
只要有个立足之地，它就随遇而安
尽量将自己压到最低
低到自己，都藐视自己

你不掀起风暴，它就微波不兴
你不落井下石，它就坐怀不乱
你不给它脸色，它就一脸阳光
你不给它出口，它就死守到最后

九

水最痛恨护佑它，又禁锢它一生的岸
水每时每刻都企图挣脱岸的搂抱
然后漫无目的举着失去家园的稻草，散架的房屋
四处狂奔。在印尼，在日本岛，在黑龙江
水小试了一下牛刀，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类
便知道了，水不好惹

通常，水有极强的占有欲
一切可以容身之处，水都想据为己有

喜欢成群结队搞暴乱
喜欢威迫一切没有骨头的物事
与之狼狈为奸

ʮ

地球上，似乎所有的生命
都中了水的毒，对水须臾难离
我们终生喝水的，吃水的，用水的，玩水的……
我们的血管里是水，每个细胞里是水
眼睛里也水，脑子里也是水

春天的时候，我们需要水为种子
打开新生之门；在夏天
我们要依仗水荡涤乾坤，给生命以激情
秋风吹起的时候，我们期盼一池秋水
还爱情一片明净的天空；严冬来临
得靠一杯热水，温暖我们空虚饥寒的肚肠

ʮһ

我的老家夏家湾，总是被干旱
掐住脖子。一条时断时续的小溪
就是夏家湾的脐带和生命线，是全村数百人口
赖以为生的乳汁。为了抢到水
挽救病入膏肓的春天，村民不惜同室操戈
兄弟反目

而村尾的大堰塘，就是一只大海碗
碗里装着乡亲们喜怒哀乐。大堰塘满溢的年月
乡亲们的日子就随之丰盈
若是大堰塘水枯见底，则乡亲们的日子
就如艰难跋涉的老牛车
依依呀呀唱不出好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