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粉•师生情

周远清

星期天，农贸市场里的人特别多，到处闹嚷嚷的。我提着篮子刚要走进去，在大门边看到一挑凉粉颜色纯正特别诱人，就走过去问：“凉粉多少钱一斤？”

“老师，是你！”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直冲我的耳膜。

我抬头一看，是王家珍。我瞬间有点尴尬，我最怕买菜遇到熟人，不好讲价不说，有时还会被敲竹杠，让你吃哑巴亏。就问：“王家珍，你怎么来卖凉粉？”

王家珍那营养不良的脸庞瞬间飞起了两朵红云，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找不着事做，卖凉粉找几文零用钱。”

我忙安慰她说：“好啊，卖凉粉也没有什么不好，凭劳动吃饭。”

王家珍抬起头来说：“老师，以后要买凉粉就来我这里，我们自家做的凉粉不掺假，吃着也放心。”

她看着我有些犹豫，就说：“老师，你是怕我不要你的钱吧？”

我忙摇头否定：“不是，怎么会呢。”

王家珍说：“老师，我照收你的钱，别人收多少我也收多少，这行了吧。”

我说：“行，那就说定了！”

王家珍只能在门口的过道上摆摊，市场里要收摊位费，她想省一点是一点。她告诉我，家里穷，买不起化肥和农药，种菜颜色不起眼，没有卖样，给的价也不高，干脆就磨凉粉卖，凉粉渣还可以喂猪，附带卖点葱葱、芫荽。

我知道，凉粉是小豌豆粉做成的，因小豌豆价格高，菜场上的凉粉已经不纯了，多数都加入麦面、玉米面或其它淀粉，味道差不说，没有筋骨，软不啦叽的。王家珍说，她家的凉粉不添加任何东西，味道纯正，筋道特好，绵悠悠的，卖了一段时间，已经有回头客了呢。以后，想吃凉粉我基本上就找她买，反正钱照付，也不亏欠着她。我们那幢楼的好些人在我的说服下，经常去买她的凉粉，都夸她讲职业道德，她也特别高兴，说还是老师关心她，照顾了她的生意。

唉，农村孩子，生活的重担过早地压在肩上了。

王家珍曾是我班上的学生，父亲患病去世后，母亲丢下她嫁到江苏去了，她跟着六十多岁的奶奶相依为命，生活困难自不必说了。读初二时，她就差点辍学，还是遇着国家实行免费教育后，才勉强把初三读完，任我怎么动员，她说什么也不愿去报考高中，就回家去了。

买学生的凉粉，我不再感到尴尬，并且时常光顾，师生皆大欢喜。但是，这期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差点与我的学生反目。

那是中秋节的前一天，我去买菜，人异常拥挤，农贸市场门口人来人往热闹嘈杂，王家珍只得在大路边摆摊。好在遇着节日，城管也睁只眼闭只眼，她得以安下心来卖凉粉。我走过去，她摊子前站了好几个人，我急着回家做饭，就挤过去说：“买两斤凉粉。”

王家珍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喊老师，而是神色有些夸张地说：“五块一斤，要不要？”

我一愣怔，今天是怎么了，即使是过节，价格也不可能翻一倍多嘛。刚才那个妇女买才两元一斤，凭什么我买就要那么多？就算我是她的老师，搞扶贫，也要把话说在明处，简直欺人太甚。

她这句话连周围几个顾客也笑了起来，因为他们都知道卖给别人的价格是多少。

我依然笑着说：“啊哟，过节价格上浮，今天不低啊？”

王家珍抬高了声音，不耐烦地说：“爱买不买，不买就走，不要影响我做生意！”

为啥？我感到有什么不对劲。我仍然不温不火地说：“往天可不是这价啊。”

王家珍放下那把杆杆秤，边推我边说：“不买就走，别影响我做事，明天就是中秋节了，过节火车票都要上浮，你不知道吗？”

周围的人被她说得又一次笑了起来。我尴尬万分，火一下窜到脑门顶顶就要发作，但当时好多人都在围着我们看，闹起来大家都下不了台，我狠狠地瞅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那件事后，我买菜就舍近求远，宁肯多走几步，到别的农贸市场，也不愿见到王家珍。但跑了几次，离家那么远，遇着紧急事到底不方便，静下来一想，我没必要这样啊？那个农贸市场又不是她王家珍家的，我一个堂堂中学老师还怕一个学生不成。那天，我又去了那个农贸市场，老远就看见王家珍在那里卖凉粉。走到大门口时，我有意不看门两边，眼睛直视前方，抬着头大步就往里走。

“老师，你过来！”是王家珍在叫我。

我心里还有气，高扬着头继续往里走。王家珍干脆跑过来拉住我说：“老师，你别躲我，我有话给你说。”

我把她的手掰开说：“别拉拉扯扯的，王家珍，我告诉你，我现在不吃凉粉了，你走开！”

她又一次揪住我的袖子说：“老师，你误会了，听我说好不好？”

她不放手，我也暂时没办法走脱。既然如此也好，看她是不是能说出一朵花来，我拉着脸随她来到凉粉摊边，她说：“老师，那天你一定误会了。你要买凉粉，我为什么喊那么高的价，不给你好脸嘴，还推你快走，你知道为什么？”

我瞪着眼睛说：“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

王家珍嘿嘿地笑着说：“老师，那天买菜的人太多，你刚要买我的凉粉时，你背后一下子贴上来两个小偷，那两个小偷经常在菜市场掏包，我是认得的，只是大家都不敢喊。我见他们一个在旁边故意挤你，一个在背后拉你包的拉链。我一看急死了，又不敢提醒你，就故意喊五块一斤的凉粉你买不买，还边说边推你，人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小贼一看事情不妙，也不敢下手，你后来就生气走了。”

我问：“真有这回事？”这个菜市场小偷多倒是事实，而且成团伙，胆子大得出奇，我邻居的包还被抢过，顾客眼睁睁地看着不敢上前干涉。

王家珍一脸认真地说：“真的，老师。”

我记得，当时好像是有人故意推了我一下，因一心要买凉粉，也没在意，原来危险就在身边。回到家里，我发现提包的拉链拉开了一半，因为里边的东西都没有少，所以我也没想那么多，原来是这样啊。

啊呀，是我错怪了王家珍。那天因第二天就是中秋节，包里就多装了一些购物的钱。钱丢失倒是小事，可包里还有身份证、驾驶证、银行卡和医疗卡，那些证件如果被偷去，就麻烦了。好在王家珍装得像，否则，得罪了那帮烂仔，准有她的好果子吃，她的凉粉也就卖到头了。

我回去说给爱人听，爱人说：“我们看来是把人家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了。这样，你回去叫王家珍卖了菜来家里，我们请她吃饭。”

我说：“算了吧，只怕人家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