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昭阳

炊烟的一种牵挂

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13-08-16 09:52  作者:周远清  责任编辑:

 

周远清

小时候,看着炊烟在房顶、白杨树上袅袅娜娜上升,觉得很好看,开始是白白的,浓浓的,像雾一样,扶摇直上天空,淡了,更淡了,再后来就看不见了,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邻居张奶奶说,炊烟变成了云彩,你看,那云彩多美,像不像生产队里的大黄牛?我说,真像。一会儿,张奶奶又说,你看像不像你家那条小花狗?我一看,真的变成了一条小花狗。童年里,炊烟神奇、美妙。

慢慢地长大了,离开家乡,到城里读书、工作,走进钢筋水泥的大森林里,寄居在城市屋檐下,城市的色彩繁华显得熟悉而陌生。看着的尽是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的人流,听着的是刺耳嘈杂的广告吆喝声,闻着的是汽车、摩托车喷出的令人作呕的尾气。那股淡淡的,夹杂着山草的清香味儿,红豆瓜果的甜丝丝味儿的炊烟见不着也闻不到了。

炊烟,一团团,一圈圈,村庄在密密的笼罩中若隐若现,城里人管那叫人气,而乡里人却叫人烟。炊烟从家家户户房顶上密密匝匝地升腾起来,绵延不绝的日子才会过得风生水起,才表明大地就有希望,茅屋里就有生机,村庄就鲜活了。炊烟出现最多的是清晨和傍晚,最动人的一幕是一抹闪着浅蓝色光芒的炊烟升腾起来,手挽着手,连成一片,淡淡的,飘飘的,绕城一个个环儿,像是给村庄带上一个漂亮的花环。清晨,当大地刚刚从沉睡中醒来后,一抹朝霞把天空装扮得清新雅致,宁静的村庄活了,传出了锅碗瓢盆的交响乐,传来了牛儿“哞哞”和几声犬吠,炊烟便从一家一户的屋顶上冒了出来,一天的劳作就开始了。傍晚,炊烟袅袅,农人带着一身疲惫收工回家准备晚饭,牲畜也在厩里直叫“饿坏了,饿坏了”,盼望主人动作快点给上一碗半瓢。只要一把火烧起来,生活就会红红火火,像灶膛里的火苗越烧越旺,让人忘却烦恼,忘掉恩怨,挺起胸脯,再苦再累的日子也会有希望。随着夜的加深,黑夜淹没了物体,村子也有些乏了,在炊烟下面发出微微的鼾声,安详而淡定。

炊烟是什么?是妈妈脸上的皱纹。岁月的刻刀在妈妈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那些皱纹一条一条的,凹进去的好似沟壑,凸出来的犹如丘陵。我想起母亲给我端出的红豆酸菜饭流淌出来的清香,想起母亲那被炉火映红的年轻俊俏的脸庞,我有点怨恨炊烟了,是它让妈妈背弯了,双鬓白了,脸上起皱了,手脚也不利索了,当年风风火火高声大气做事说话的劲儿哪儿去了?可当我再回去时,老远又看到房顶上徐徐上升的炊烟,那分明是母亲对我很长时间未回家的召唤。

炊烟是什么?是父亲坟头上纸钱燃烧出的火焰。父亲走时,我十岁不到,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懵懂少年。父亲是生产队长,他去检查生产,检查挖螺蛳荒(一种让土地松软的地下土)的进度,检查完了后便在那个大坑里坐下来裹叶子烟抽,突然,身后的泥土大面积下滑,站在最里边的父亲瞬间被土掩埋,等社员们用双手把他刨出来,父亲早没气了。父亲走得匆忙,抛妻别子上路了,没有给家人留下一句话。一个慈祥的父亲,一个年轻生产队长的生命永远凝固在三十八岁的年轮上。我瞬间就失去了父爱,成了一个受人欺侮的孤儿。幼小丧父,使我经历了更多的困苦、坎坷,过多地品尝了人间艰难。那段往事,实在不堪回首。我差不多就要忘记炊烟了,可我清明节回去给父亲坟头上香烧纸时,纸钱烧出的火焰和香烛飘飘渺渺的轻烟,让我一下子想到了炊烟,似乎看到了父亲当年让我骑在他脖子上玩耍的情景,带着我进饭店吃夜宵的快乐日子。

炊烟是什么?是村口的那棵老槐树。父亲在时,每天都在树下鼓起腮帮子吹哨子喊出工,招呼社员们开会,传达上级的通知,或是安排劳动事务。杨队长是我父亲去世后接的班,他接过父亲的哨子,依然每天在太阳快露脸儿时吹响,然后再喊一嗓子“出工了”,社员们也会侧耳细听,准备上工、收工、开会、紧急事情要安排等。老槐树是很大的一棵树,要三个人才能手接手的抱住,树身也很高,老槐树年代久远,树冠奇大,青枝绿叶,像撑起一个大大的凉棚,筛下大片浓荫。在“凉棚”下,我和小伙伴们玩过捉迷藏,抓过“特务”,互相干过架。村里在树下开过很多次大会,杨队长曾经被打成“九种人”,在大槐树边挂过黑牌,戴过高帽,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捆着批斗,要他交代为什么要让社员养鸡养鸭种花椒走资本主义道路。

我回去,想看一看那棵老槐树。记得前年回去的时候,老槐树的一些枝条枯死了,偶尔会簌簌掉下来落在人的头上,树干上出现不少刀痕、棒痕,但一些枝条上依然长出片片嫩叶,翠翠的、绿绿的,风儿把缕缕槐香送到鼻端,气味浓郁,沁人心田。今年,老槐树不见了,被人连根挖了。我去的时候,只见几台巨型挖掘机张着大嘴发出“完了、完了”的怪叫声,不停地撕扯那个场地。据说一个大老板看上了村子依山傍水环境宜人,出钱买下那块地皮,要在那里建一座豪华住宅,还要建度假村。

面对城市文明对乡村秩序的入侵,乡村显得苍白无力,束手无策。当然,这些高消费的别墅之类村民无法消受,只能在心里叹息。

我如今已经看不见村子里的炊烟了,我爬到村子背后的山上,希望看到母亲为儿子准备早饭,为一家人准备衣衫忙碌的身影;看到村子里父老乡亲欢欢快快出工收工的场面,看到家家户户房顶上冒出的袅袅炊烟。但是,我很失望,我家的老屋已经淹没在人工湖的水底,宽宽的打谷场成了豪华气派的大宾馆。只有村子的一隅还是从前的模样,土墙的房子,墙上挂着黄黄的包谷和红红的辣子,还有那几十棵高高的白杨树。青壮年全都外出打工去了,只剩下一些老人蹲在墙根角晒太阳、抽叶子烟,有的在打瞌睡,发出阵阵呼噜声。

一个家的衰败是从炊烟消失开始的。没有炊烟的滋润和浸染,家就没有亮色,就显得死气沉沉,憔悴无神。一个村庄的破败也是从炊烟逐渐散尽开始的,鸡不叫,狗不咬,牛不哞,连鸟儿也懒得飞来栖息。荒草萋萋堵住了烟囱。它告诉人们,这个村庄没有人烟,快要从地球上消失了。

尽管如此,在我心中,故乡仍然是我的牵挂,大雨滂沱,我辗转难眠,害怕水淹泽国;久旱无雨,担心地里的作物被干死,祈祷上苍降下甘霖。

我梦里几乎回回见着的炊烟啊,它成了我离愁的话题,别离的思绪,凝结成一个沉甸甸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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