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

夏文成

对于靠天吃饭，土里刨食的农民来说，最大的心愿恐怕就是有个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吃穿不愁的好年景。但是这样的企盼却往往因为老天的突然变脸而成为水中花、镜中月。

小时候常听乡亲们说“老天爷赏多少吃多少”。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农民在自然灾害面前的无奈。农作物的生长及庄稼收成的好坏，完全依赖老天爷赏脸。若遇干旱、洪涝、冰雹等灾害，农民一年的辛劳和汗水也就付之东流。

最让农民恐惧的，就是那种不是雨的雨――冰雹。我的父老乡亲不叫冰雹，叫白雨。白雨，辞书上解释为“坚硬的球状、锥状或形状不规则的固态降水。”白雨，是农民无法回避的噩梦。

在我的记忆中，我的老家似乎年年都要遭受白雨的袭击。只不过大小、程度不同而已。所有的农作物当中，烤烟最为娇气。硕大而薄如蝉翼的烟叶不堪一击。丰收在望的烟叶倘若经受一场白雨的摧残，也就意味着农民一年的辛劳成为了泡影。刚刚实行土地家庭承包责任制的前几年，为了增加一点经济收入，改善生活，我们家也像其他农户一样种起了烤烟。可恨老天不长眼，我们家种植了三年烤烟，连续三年都遭受白雨袭击。看着白雨肆虐后一片狼藉的土地，母亲伤痛的眼泪犹如决堤的洪水，彻底击垮了全家人种植烤烟的信心，从此我们家再也没有种过烤烟。

在先进消雹技术还未出现之前，人们只能用一种迷信的方法来祈求专司降雨的“龙”手下留情，不降或少降白雨，以减轻白雨对庄稼的毁坏程度。在我的老家，每年六月初六龙抬头的日子来临之际，父老乡亲们便忙着筹备“祭龙”。据说，距村西十余里的二台坡上有个白龙潭，白龙潭里有一条秃尾巴的白泥鳅，若人们对它稍有不敬，它就会出来兴风作浪，降下白雨，毁坏庄稼。因此，每年农历六月初六这天，村民们就要放下农活杀鸡宰羊，祭祀白龙。“祭龙”那天，全村男女老少神色恭谨，跪伏在打谷场上的白龙牌位前，听村里的长者“大爷爷”叽里咕噜念诵咒语，祈求白龙心发慈悲，庇佑村民。其时烈日当头，气氛如铁。

令父老乡亲悲愤的是，这“白龙”实在不识抬举，“大爷爷”祭语还未念完，天边突然铅云压顶，阴风阵阵，指头大的白雨伴随着狂风暴雨铺天盖地地砸将下来。挤在屋檐下的乡亲惊弓之鸟一般，两眼呆滞地望着滚豆似的白雨，口中喃喃自语：“老麽麽（意为老天爷），老麽麽啊，你咋个这么丧德啊……”机灵一点的人赶紧把屋里的扫把扔出门外（我至今也没有弄明白，天降白雨时，往门外扔扫把有何实际意义）。待暴雨稍停，便疯了似地向各自的田地飞奔而去，抚着满地支离破碎的烟叶欲哭无泪。

近年来，随着气象事业和科学技术的发展，人们已经能够对暴雨天气进行较为准确的预报和一定程度的控制，但白雨致灾的报道仍然时有耳闻。人力胜天的路依然还很漫长，农民们脆弱的心灵还得继续忍受白雨无情的敲打。

住进城里后，白雨无情的摧残庄稼的残酷场景在我的脑海中日渐淡去，但是每当暴雨袭来，白雨敲窗的时候，母亲把扫帚扔出门外时灰白的脸色和乡亲们奔向田野时绝望的身影，总是情不自禁地浮现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