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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一个家

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13-03-14 15:42  作者:夏文成  责任编辑:

 

海巴都四十九翻坡,快五十了,还是光棍一条。真个是两只肩膀扛一张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可这肩上的担子不重,心里的压力却是与日俱增,犹如巨石在胸,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说不定那天两眼一闭,四脚一伸,到了阴曹地府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想当年自己的地主老爹三妻四妾围绕身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等荣光,何等滋润,而自己却是瘸子养瘫子一代不如一代,竟连半个女人都捞不着,这心中的沮丧与酸楚有谁了解!

海巴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终日烦躁不安,坐卧不宁,食不甘味,说十猫抓心也不为过。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海巴就会在他那间牢狱般的黑屋子里,像个优秀的打击乐手猛敲那个破铜盆,发出有节奏的哐哐、哐哐哐的巨大声响,口中则饿狼一样哀嚎着,呜――哇,呜――哇!

夜夜如此,搅得四邻八里不得安宁,直到有人忍无可忍,冲到他门前边踹门边骂,老海巴,自己没出息,还有脸嘴鬼捏鬼喊的嚎丧。你再不闭上你的狗嘴,老子放一把火送你上极乐世界!

海巴被如此这般一吓唬,才噤了声,乖乖钻进狗窝似的铺上睡了。

海巴连半个媳妇都娶不上,关键在于他没本事,在于他穷得掉毛。谁家会把自己的闺女往火炕里推,嫁给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穷鬼呢!

我们居住的这个小村庄,坐落在二半山区的山湾子里,依山傍水,林木葳蕤,风光倒也秀丽,但生活远没有坝区鱼米之乡富庶。村里人多姓张,村名就叫张家湾子。海巴也姓张,和我是本家。严格说来,海巴属于我的祖父辈,也就是说,我还得叫他一声爷爷。但儿时的我似乎从未这么叫过他。包括那些该叫他老哥叔叔大爹的人,好像也从未正规地叫过他一声。大家都觉得,海巴不配享受那一声他理应得到、而大家也不会损失什么的称呼。

海巴不是他的学名,这个绰号颇有一段来历。海巴幼时的两则轶事,我至今记忆犹新。一则是我爷爷讲给我听的。海巴他爹让他去买烟,为了使他不至于忘了烟名及烟价,就把要他记住的话压缩成四个字:山花两角。海巴就一路山花两角山花两角的背着这四个字往商店走。途中有一条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的河沟,过沟时需先助跑,然后纵身跃过。海巴在一跃过沟后,竟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几个字来了,只好回去问个明白。如此反复几次,惹得老爹火冒三丈,狠狠给他几个耳刮子,骂之曰,你真是个十足的海巴!海巴遂成其名。

另一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几个玩伴发现一棵高大的杨树上有窝小鸟,人人都想弄下来玩,但人人都不敢上树。后来海巴自告奋勇上树捉鸟,爬到中途踏断树枝摔了下来,万幸的是落在了水田里,只是小腿骨折,治愈后留下了轻微残疾,走路时一瘸一拐的。

这两件事发生后,海巴名声大振。海巴一词也就成了傻帽、憨包的代名词。

海巴的老爹系旧社会的乡官兼地主,显赫一时,却万没想到竟生出了这么一个废物儿子,悲愤得如丧考妣,整天唉声叹气,伤感不已。土改后,海巴家道衰落,生活难以为继,老爹死后,扔下他们孤儿寡母守着一小间破瓦房,依靠生产队救济苦度时日。

由于如此这般的原因,海巴的婚事成了老大难,四十好几还光棍一条。看着同龄人都当爷爷了,自己仍然孤家寡人一个,心中就像有只通红的烙铁在不停地烙,那火烧火燎的痛楚使得海巴如同笼中困兽,常常咆哮着拿老娘出气,大骂老娘有本事把他生出来,没本事给他弄个媳妇。老娘哭眼抹泪地说,妈黄土都埋到脖子了,你是指望不上了,你咋个骂都没得用,只怨咱命不好!儿啊,你自个儿出去想想办法吧,啊?

于是,海巴像只饿极的野狗,开始到处坑蒙拐骗去了。

我们小孩子是很讨厌海巴的,每次见着我们,他总是老远就喊,孙子,过来,叫爷爷。

我们不屑地说,你才是孙子。你媳妇都没有,你有得起孙子?

海巴就红着脸,讪讪地说,这些我孙子,不懂事,乱说啥。

但是,以后海巴见到我们还这样喊,我们就用上面的话对付他。我们还别出心裁地自编了几句顺口溜,一见到海巴就一齐拍着手跳着脚喊:

老海巴,老孤寡,

想媳妇,想疯啦,

讨不到婆娘怨老妈。

海巴一听气红了眼,招凶恶报地向我们杀将过来,吓得我们惊叫着落荒而逃。

尽管海巴经常讨厌地喊我们孙子,生气时会拧我们的耳朵,但他也有可爱的时候。遇上心情好他就会笑眯眯地从兜里摸出几颗糖来,逗我们叫他爷爷,我们嘴里吃着糖,忘了“尊严”,就甜甜地叫他一声“爷爷”,他高兴得眼睛笑成豌豆角,一迭声地答应。于是长时间见不着海巴,我们竟莫名其妙地有些想他,想他兜里甜甜的糖。

有天放学,我们几个小伙伴从海巴家门前过,看见海巴的老娘坐在门口拣豆子。老人家脸上核桃似的堆满皱纹,满口牙全掉光了,两片嘴唇害羞似的使劲往里躲。有趣的是她的嘴老像在吃东西,不停的动啊动,吃得很香很甜的样子,我们就好奇地问:祖祖,你吃什么呀,吃呀吃呀,一天到黑都吃不够?

祖祖就瘪着老嘴笑一笑说:祖祖没吃啥,祖祖嘴酸。

后来我问爷爷,为什么祖祖的嘴整天都在动,爷爷说,她从前是地主婆,整天都在不歇气的吃东西,习惯成自然,现在她没得东西吃了,可是嘴却歇不下来了。

我们又问祖祖,海巴呢?

祖祖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海巴出远门了。停一停她又像自言自语的说,海巴给你们找奶奶去了。

年关将近的时候,有一天我们放晚学回来,见海巴家门前围了好多人,像在看什么热闹。我们就挤过去问看什么呀?有人说海巴带个媳妇回来了。我们毕竟是小孩子,对媳妇之类的东西不甚关心,就急着回家吃饭了。回到家,父母也在谈论有关海巴、媳妇的话题,我也懒得去问。

以后的几天里,海巴快乐得神仙似的满脸堆笑,远远看见我们就叫,孙子些,过来,爷爷给你们糖吃,你奶奶买的。可是没过几天,海巴又恢复了以前那张哭丧脸。因为他的临时丈母娘带着他的临时媳妇骂骂咧咧地走了,海巴的自豪与快乐也随之肥皂泡似的破灭了。后来,我从大人们口中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海巴“媳妇”走了的原因。原来那个所谓的媳妇竟是他动用三寸不烂之舌从山里骗来的。他说他家很欢(指有钱),家里有搬不动的录音机,住的房子是千脚落地,煮饭用的是升降机,吃的是早上一只鸡,晚上一只鸡。可是等人家来了,放眼一看,却全不是他说的那么回事。

姑娘和她娘感到失望和伤心,就质问海巴搬不动的录音机在哪?

海巴说被人借走了。村人一头雾水,因为谁也没有见过,他海巴何时有过一台搬不动的录音机。

姑娘又问,千脚落地的房子在哪?海理直气壮地随手一指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房子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木棒:喏,那不是?

在一片哄笑中,姑娘她娘又问,你煮饭用的升降机呢?

喏,那不是。海巴往火塘边一努嘴。

大家随他指示的方向一看,不觉哑然失笑,谁想到海巴居然这么幽默,他所指的升降机,竟是吊在火塘上面,被烟火熏得黑漆漆的挂吊锅的木钩钩。

你说你家早上吃的是鸡,晚上也吃鸡,咋个这几天我们连鸡毛都没见着一根?姑娘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

海巴随手提起一只黑黝黝的撮箕抖了抖,撮箕里几瓣吃剩的洋芋随着他的抖动舞蹈起来,众人一看,不禁笑破肚皮――海巴所谓早上的一只“鸡”和晚上的一只“鸡”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临时丈母娘终于死心,破口大骂,你这个五马分尸的骗子!

海巴也不示弱,一纵八丈高地骂过去,你这个老妖怪!

这样你来我往地对骂了约莫一个时辰,临时丈母娘见讨不着便宜,只好领着女儿骂骂咧咧地悻悻而去。

此事在张家湾子一时传为笑谈。谁也没有想到憨眉日眼的脓团团长老海巴,竟然冷不防弄出这么经典的一笔。据传,海巴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将临时媳妇母女俩骗上路后,走了几天几夜,母女俩实在走不动了,赖在地上叫苦,海巴就指着半山腰一片翻滚的雾海说他家就住在下面的坝子里。他说坝子宽广得骑着马跑几天几夜都跑不到边,坝子里桃红柳绿,果木满地,家家都有吃不完的肉和粮……到家后,由于家里过于穷酸破烂,怕那母女俩识破玄机,让煮熟的鸡飞了,便对母女俩说,还有一段路要走,我们先在这个老大妈家歇歇脚。但一住就是好多天也不见海巴有起身上路的意思,母女俩打破沙锅问到底,终于戳穿了海巴的西洋镜。

土坯打水还老样。鸡飞蛋打的海巴依然一如既往做他的老光棍,老祖祖依然天天坐在门前,不知疲倦的蠕动着她那干瘪的老嘴。但海巴终究不是那种轻易言败的人,那蛰伏心底蠢蠢欲动的对爱与幸福的渴望,又促使他再次丢下老娘漂泊而去。

海巴走后不久,我们连续好几天都没看见祖祖的身影了。但在那个人人都在为生计奔命的年代,谁会在意一个鬼影似的、将死的老女人的生死呢?直到左邻右舍实在忍受不了海巴家里飘出的那股恶臭了,才破门而入,发现海巴他娘不知何时悲惨地死去了。村人念其可怜,捐出几块薄板将早已惨不忍睹的死人草草葬了。

粗硬的雪粒儿吞吞吐吐,欲罢难休地下了几天,满世界寡白一片。又一个年关阴冷凄清的气氛中一天天临近,海巴也终于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海巴说是他的儿子。人们听了瞪圆了眼睛,就算想儿子想疯了,也不至于这样啊!

这么大的野儿子,你养得家吗?有人替古人担忧似的问。

你才是野儿子呢!海巴神色暧昧的回敬道,你咋就不会想想,他是我的家儿子呢?

人家也懒得跟他争辩,撇撇嘴走了。谁会有那份闲心去考证呢?但是,最终还是有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海巴这个儿子是从一个拉屎不生蛆的穷山沟里捡来的。这个孩子的父母在多年以前的一场泥石流灾害中丧生,扔下他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像一株荒滩上的野禾,孤苦零丁一个人长到了十八岁。海巴流浪到这里听说了孩子的惨境,同病相怜,就将他领了回来,权当做个伴儿。

海巴的儿子矮小精瘦、寡言少语,三锤打不出一个屁来,整天只知道埋头干活。人们见到海巴,老远就大声说,老海巴,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份,捡来这么个巴实的儿子?

海巴也总是笑眯眯地回应:老子的儿子,再咋说也比你龟儿子强!

可是,海巴和儿子的关系并非象他所说的那样美妙。海巴和儿子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并由一次次的小摩擦、小争吵,逐步演化为一次次的大摩擦、大吵闹,最后终于引发为一场大规模的“武装冲突”。

春天来临、万物复苏的时候,儿子从“战争”的残骸中卷起铺盖卷,怒发冲冠地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海巴则黑着两只熊猫眼到处哭诉儿子的忤逆不肖。海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这个特殊家庭的终于解体了。

此后几年,在我的记忆中,海巴似乎再也没有出过远门。直到我师范毕业,经常回家都看见他家的门开一扇关一扇的开着。有时也会看见他担着一两捆人家捡剩的细如香签棍的苹果树枝从我家门前经过。走过我身旁时,他照例会说一声:孙子,回来啦?但声音比从前低了许多度,眼神躲躲闪闪的茫然无所视。

我不觉动了一丝恻隐之心,笑着对他点点头,说声:大爷爷,您捡柴呐?

没想到,他一听这话,浑身哆嗦了一下,眼里闪着点点泪光,逃也似的走了。海巴肩上的柴担不算重,可他的身子却弯得像拉紧的弓似的。海巴比我的父亲小七八岁,但他看上去要比我父亲老许多。

海巴的土地被他或出租或转让给了别人,仅剩下几分水田,又不善经营,所以他一年中有半年缺粮,靠东求西借度日。但他借了人家的粮食后,要么还不上,要么还来的就是无法做饭的劣质粮,因此许多人家是不愿借粮给他的。有一天,海巴歪蹁歪蹁地走进我家,前脚刚进门,就忙不迭地掏出一包“拖拉机”牌(当地最劣等的)香烟逐个发起来,然后坐在火坑上局促的干笑着,原本就干土豆似的老脸上皱纹更密不透风,一张瘪嘴显得更加瘪大,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老者,有什么事?父亲稍显客气地问。

我想给你讨个大婶,海巴嗫嚅着说,可是还缺点粮食。

你说什么?给我讨个什么?父亲瞪大了眼睛问。

我是说,我想找个老伴,可是家里没粮了,想给你借一些,年底和前两次的一起还你。海巴小心翼翼地、费劲地说完这话,长舒了一口气,但眼睛依然一眨不眨的看着我父亲,生怕我父亲说出让他失望的话来。

我父亲想了想,说,既是这样,我就再借给你一些,如果再失信,以后请你再不要向我开口了。

于是海巴再次借走了我家一担谷子。

我父亲每月有几文工资,手头相对活便些,加之人又爽直,所以村里人有了这样那样的难处,大都喜欢向他开口,海巴更是经常三元两元的伸手借。我抱怨说,以前借给他的钱都肉包子打狗了,你咋个还要借粮给他?

父亲叹口气说,他都快五十岁了还孤苦伶仃一个人,可怜啊,就算做做好事,再成全他一次吧!

我听了,心里沉沉的,不再言语。

几天后,我从海巴家门前过,发现他家门前站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这女人给人的感觉很不是滋味。臃肿的身体上花花绿绿的衣服左一件右一件裹得像馅儿太多就要破裂的肉包子,满头假冒伪劣首饰随风叮当作响。一张老脸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缺乏光照的缘故,像一张揉皱的白纸。那天,我是像逃跑似的打她面前走过去的。此后,我再也没有勇气从她家门前经过。她那糊满眼屎的、呆滞的目光,绿苍蝇一般从见到人的那一刻,就牢牢的叮在人家身上,不到目力所及之外,决不罢休。那时我的第一感觉是好象有千百只毛毛虫在背上蠕动、叮咬。我回家一说,家人眼泪都笑出来了,说怎么你也有这种感觉。

别人躲这个女人像躲瘟神,可她却是海巴无比珍视的“活宝”!海巴什么事都不让她干,将她贵妇人一般供养在家里。这女人唯一会做的事就是布捆子似的立在门口晒太阳,看人。

有人嘲笑海巴说,老海巴,你真会金屋藏娇、怜香惜玉啊!

海巴反唇相讥,老子讨得起也养得起;不像有些狗日的,把婆娘当牛马一样的使唤!

海巴为了实现自己的诺言,不让老婆过一般农村妇女那种风吹日晒的苦日子,就把以前租出去的田地收了回来自己耕种。但是海巴自小就养成的好逸恶劳的习气,加之他种田技术太过于劣等,每到收获季节,别人家的粮食满仓满囤,而自家田里往往只站着一片烂草,种子都收不起来。后来还我家的一担谷子大半是秕的。海巴除了会弄点草药糊弄人,没有别的本事。如今政策好,那些有头脑,肯苦干的人,早已发家致富,过上了舒心日子,而海巴则一天天滑向了贫困的深渊,穷得终于揭不开锅了。日子可以将就过,肚子却不饶人。海巴只好又提着个篓子四处借粮,可如今的人似乎一夜之间突然变得势利而且刻薄,他们非但不借粮给海巴,反而恶毒的咒骂他,什么,借粮给你?做梦吧你!早先借你的都肉包子打狗了,你还好意思再来?哼,喂狗它还知道摇摇尾巴呢!

海巴羞得满脸通红,不敢犟嘴,心里却在愤恨地骂着。

穷归穷,饿肚子归饿肚子,海巴的老女人依然无忧无虑的布捆子似的立在门口,盯着过往行人痴迷地看。

日子水一样地滑过去。不知时隔多久,忽传海巴的女人生了个儿子。又不知时隔多久,又忽传海巴的儿子夭折了。据说海巴老年得子,高兴得缝人就瘪着张大嘴傻笑,夸耀说嘿嘿,我儿子,好看得要死,嫩生生的,像个水蜜桃!

那个白痴女人根本就什么事都不会做,海巴又当爹又当妈,将儿子宝一样的呵护。据说,怕儿子饿着,海巴就不停地冲奶粉给儿子吃,直吃得儿子上吐下泻气若游丝;天冷,怕儿子冻着,海巴总是将尿布烤得滚烫才给捂上,可怜婴儿那娇嫩的肌肤被烫起无数潦浆大泡,儿子痛苦得整日啼哭不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治好,喜悦的心情尚未褪尽,却在某个夜里让那个睡得跟死猪似的的老女人给压死了。海巴像被抽了脊梁骨,软耷耷地迈不成步,祥林嫂似的坐在门前向路人哭诉。

后来,海巴又有过一个孩子,但仍然是母鸡孵儿空欢喜,不知是什么原因又半路夭折了。海巴禁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沉重精神打击,迅速老去,身子佝驼得如同一只瘦弱的老虾米。

海巴彻底老了,再也无力耕种田地,只好又将田地租出去。但那一点点微薄的租金实在难以维持生计。人们常常看见海巴瘪着老嘴哭兮兮地蹲在门口发呆、流泪。

某日,忽然有人惊呼自家树上的苹果让人摘了不少;也有人咒骂地里的苞谷被人掰了许多……于是就有人将谴责的矛头指向了海巴。因为海巴苹果树上的苹果仅有拇指大小,但有人经常看见海巴挑着大苹果进城去卖;海巴苞谷地里一片荒草,海巴却老早就吃上了新苞谷饭……于是丢失粮食的人据此说,不是你海巴偷的,会是谁?

海巴唾沫四溅地赌咒发誓说,老子穷得新鲜,饿得硬气。哪个干了这种缺德事,就让他遭天打雷劈大火烧,不得好死!

话说到这份上,丢了东西的人也只好自认倒霉,骂骂咧咧地走了。

架吵了,咒也赌了,可照样有人家在丢失东西。奇怪的是竟无人上门找海巴的麻烦,人们似乎不约而同地默认了这个既成的事实。日子异常的平静,平静得令人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

一个秋雨绵绵的早晨,有人发现海巴满身血污地躺在一条地坎下。满地杂沓的脚印和一筐四散滚落的苹果,足以说明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殴斗。那人一咋呼,立时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大伙见海巴伤势严重,想把他弄回家去,手刚伸过去,海巴却杀猪似的嚎叫起来,惊得天上的麻雀都歇不下来。有人说,哪个下手这么狠,手脚都给打断了!

几个好心人看不过去,匆匆用几根木棒绑了个担架将海巴送往医院。

在去医院的路上,昏迷中的海巴嘴里一直叨念着两个字:莲莲。据说,莲莲就是那个女人的名字。可是海巴没有想到,他的莲莲那时正树桩似的立在门口,痴迷的看路上的行人,一个劲地傻笑。

(夏文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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