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昭阳

岁月深处的老牛车

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13-02-07 16:35  作者:夏文成  责任编辑:

 

(夏文成)

在我的老家,人们常常用“老牛拉破车”来形容人办事效率低,速度慢。所谓的“破车”,就是我国广大农村曾经普遍使用的以牛为动力的车子。

在我国,牛车有着悠久的历史。《淮南子•说山训》说我们的祖先“见飞蓬转而知为车”。车的发明大约是五千年前的先民看到风吹蓬草转动而引发灵感的。华夏民族的祖先黄帝号称轩辕氏,“轩辕”二字均从车,足见这老牛车是和中华民族同龄的。

牛车因其简易、实用深得农民喜爱。直到现在,庄稼人对老牛车依然有一种由衷的依赖,农家肥运到地里需要牛车,把收获的粮食运回家需要牛车,起房架屋的种种材料需要牛车运,就是娶亲嫁女常常也要用到牛车。娶亲嫁女时,牛最风光,不单新郎新娘要挂红,牛头上自然也红艳艳顶着一朵红。届时,新娘子的诸多亲友在后面逶迤相送,健壮的牯牛则拉着自己的车子在前途昂首而行,全心全意将美丽的新娘送往幸福的新家。

当然,牛车最大的作用是服务农业生产。土地下户前,我们队里有一支由数十辆牛车组成的庞大的牛车队。牛车队平时为队里干活,农闲时就帮农户到三善堂拉褐煤。牛车是清一色的木轱辘车,木轱辘牛车因轴与毂的亲密接触,常常情不自禁地发出抑扬顿挫的歌唱。几十辆音调高低不同、音色各异的木轱辘牛车一齐唱将起来,再合着驭车者高亢粗犷的山歌野调,仿佛一场气势宏大的交响乐,成为空旷寂寥的乡村原野一道独特的风景。最令人难忘的是明月下的牛车队。明月当空,空旷的田野上,开始还不时听到拉牛车人的对歌声和互相逗乐的笑声。可是,随着夜幕的降临,除了极少的虫鸣,田野里几乎是万籁俱寂。此时,牛车的歌声就显得特别响,节奏感也特别地强。而拉牛车的人,有的卧在车里,有的卧在牛背上,也都已进入了梦乡。只有那拉车的牛,还是那么循规蹈矩地踏着牛车发出的歌声,一步一步地向前,向前!

我由此联想到,人类社会五千年的文明史,也许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有颠簸,有曲折,甚至有停顿,但也有歌声,一路缓缓地走过来了!

牛车队行进时,非常有规矩。长长的牛车队,有黄牛,有水牛,有老牛,也有小牛,一辆接一辆,缓慢而悠闲地在田野里穿行,前一辆与后一辆首尾相接,从不逾越,保持高度一致,就连牛蹄的落点也惊人的一致,使得每一条牛车路与火车路也惊人地相似。无数辆牛车长年累月反复碾压,乡村土路不堪忍受,只得步步退让,最后妥协的结果就是,路上从此留下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的辙迹,火车轨道一般,一直延伸进乡村的心脏,与农民的日常生活紧密相连。

与所有的技术活一样,赶老牛车也需要技巧。常听父亲说,会赶车的人用心,不会赶车的人用鞭。对于这句颇具哲理性的话,我当时有些费解。后来通过仔细观察,我终于有所觉悟。发现用心赶车的人总是用一把青草,或者其他牛喜爱的东西在前面引,诱惑着牛奋力向前;用鞭赶车的人,方法往往简单粗暴,在牛不堪重负时,使牛不知牛辛苦,只知道狠命揍牛,每当牛不听话或力衰气短时,就一鞭子狠狠抽下去,牛背上立即现出一道道血痕。有的人甚至用棍棒拼命捶打,可怜的牛儿在几番挣扎仍无济于事后,就索性躺在地上任其捶打,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令人心酸。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力大无穷的牛,在人类面前竟如此驯顺,毫无反抗力,甘愿任由人类奴役?或许唯一的解释就是:人类会用脑子想办法,而牛和其他动物不会,所以甘心情愿被奴役。

土不拉叽的老牛车,有时也会忍不住上演出一些趣事和伤心事。土地刚下户那阵,村里有个王老者,因常常凭经验办事把事儿办砸,人称老经验。王老者以前从未赶过牛车。家里褐煤烧完后,王老者就自驾刚分到家的牛车到三公里以外的三善堂褐煤厂拉煤。回到村边时天已黑定。村边有个水塘,王老者想顺便给牛饮点水,就把牛车卸下,拉牛到水塘里饮水。牛饮完水,王老者就拉着牛径直回家了。家附近的路有些陡,需要人推一把。王老者就喊儿子,老虎,快来推车。老虎闻声跑来,却不动手推车。王老者有些生气,就骂,憨包,还不推车,傻站着整啥子?老虎说,推啥子推,车在哪里?王老者回头一看,傻眼了,车拉到那里去了?于是,赶紧往回找,找到水塘边,才发现牛车还高射炮似的朝天架着。难怪当年美国的高空侦察机向五角大楼报告,中国不得了,到处都支着高射炮。原来就是王老者之流的恶作剧哦!

另一个关于牛车的事有点滑稽。说村里治安不太好,盗牛贼猖獗,偷牛车者也不乏其人。李老头怕新买的牛车被盗,晚上睡觉时用一根绳子把牛车拴住,再把绳子牵进屋拴在自己腿上,每次醒来就扯一下绳子,感觉绳子发紧,又安心睡去。翌日早晨出门一看,却发现牛车不见了。原来蟊贼贼精,幽了李老头一默,偷车时把绳子剪断,然后拴在树上,所以李老头每次扯绳子都是紧的,车却早易了主人。

驾驭牛车虽然简单、原始,不像驾驶机动车复杂,易出事故,但重车失控翻车伤人的事故也时有发生,有时甚至闹出人命。多年前,邻村一个姓张的年轻人,就因负重失控的牛车从身上辗过而命丧黄泉。以前在家边工作,我经常回家帮家里干农活,就免不了与牛车打交道。我家的牛车没有刹车,重车下坡时,为了防止失控翻车,父亲总是叫我和弟弟在车后面使劲往后拖,以减轻牛的压力,但到中途车速加快,我们就身不由己地跟着牛车飞跑,弄得险象环生,让人心惊胆战。

前不久,我的一个堂兄弟上山挖洋芋,在下山回家的路上,一辆负重失控的牛车飞奔而来,将其撞翻,又从身上碾压而过导致盆骨骨折,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出院至今仍然卧床不起。医生说,若再往上一寸辗在腰上,人就没命了。大家一听,唏嘘不已,不禁暗自庆幸。

近年,村里治安不好,耕牛屡屡被盗,全村已有近百头耕牛被盗。一些农户为了降低经济损失,纷纷忍痛将耕牛变卖。没有了耕牛,牛车也失去了存在价值。于是,牛车这种方便实用,农民赖以省力运输工具越来越少了。

牛车象征着古老与落后,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落伍的牛车是被淘汰出局的对象。但在眼下经济还欠发达的广大西部农村,牛车仍然不失为一种比较有用的运输工具。失去了牛车,农民就等于失去了左膀右臂,失去了依靠,许多乡亲因此又得回到依靠肩挑背驮的艰难岁月。也许若干年后,承载了中华民族几千年文明史的老牛车,将成为一种抽象的历史符号,留在后人的书本里和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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