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昭阳

心愿

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12-08-14 11:21  作者:夏文成  责任编辑:

 

夏文成

这是多年前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新学期开始,我发现学校多了个校工。这是个身材矮小而又瘦弱的女子,三十多岁的样子。她从早到晚都在默默无闻地干着与她身体极不相称的重活儿――从厕所里挑粪水到二三百米外的花园浇灌花木。粪桶很大,桶架很长,那副沉重的担子压在她那柔弱的肩上,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从起点到终点的整个过程中,她都要极力往左或往右倾斜身体才能保持平衡。遇到爬坡上坎,她那本已艰难的步子更显滞重、迟缓,每跨出一步都得拼尽全力。每当此时,桶里满满的粪水便随着身体的晃动摇晃起来,泼到她的裤腿上和鞋子里,而她似乎没有感觉到,依然一步一步往前迈。有次下课,我刚好从她身旁经过,一股浓烈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在急忙掩鼻的同时,我听到了她沉重的喘息声。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但她黝黑憔悴的面庞上却是汗迹斑斑……

我私下对其他同事说:“学校怎么会请这么差劲的校工,恐怕是‘裙带’关系吧!”

“听说是来做工给娃娃抵学费的。”一个老师随口答道。

一股热流涌上胸际,噎得我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一定藏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我想。于是,在第二次与她相遇时,我把想采访她的意图对她说了,希望她能同意。

没想到她爽快地答应了。我将她请到了家里。她不善言辞,但从她断断续续地叙述中,一个辛酸而伤痛的故事,依然令妻和我潸然泪下。

她叫翠,十九岁时嫁给了同村的勇。婚后几个月,就被公婆“分”出家门,在一间曾经关猪的破屋子里安了家。一年后,就在这间又黑又臭的破屋子里,一双儿女相继出世,为这个贫苦的家庭增添了一丝喜气,然而,不幸的事也接踵而至。

五年前,勇的母亲因肺病不治而亡。两个弟弟还未成年,六七千元的医疗费自然全落在了翠和勇的肩上。但夫妻俩毫无怨言,经过几年的勤劳苦挣还清了全部债款。他们还满怀信心地憧憬着未来的日子,计划着新建两间大瓦房。

日子一天天平静地过去,两个孩子相继上学念书。2003年,正当他们准备动工建房时,勇发觉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总是没来由地心慌气短,浑身乏力。每晚半夜以后总是全身大汗淋漓,像是大病在身的征兆。在翠的反复催促下,勇才到医院检查,医生细致诊断后,告知是肺结核。这个可怕的消息仿佛晴天霹雳,击碎了夫妻所有的梦想!

因为肺结核虽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却是有名的“富贵病”,长年累月的治疗,无穷无尽的医疗费足以将一个小康之家拖进贫困的深渊,何况他们这个本就贫困不堪的家庭。从此,勇成了个“药罐子”,每天三次昂贵的中西药吃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背上了数千元的外债。勇整天神情忧郁,脾气暴躁,动辄摔锅砸碗,甚至打骂孩子出气。翠总是百般劝慰,并主动将家里家外的所有事物全揽在自己身上,任劳任怨地操持一家子的生活。

一年后,勇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一家人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谁知一个春天的晚上,劳累一天的翠刚刚睡下,勇突然呻吟不止,继而惨叫连声,抱着胸脯满床乱滚。翠吓得浑身发抖,四处求人连夜把勇抬进了医院。经照X光检查,确诊为胆脓肿,须马上做手术,否则性命不保。但早已债台高筑的他们哪有钱交那高额手术费呢!翠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围观者无不流下了同情的泪水。有人提醒翠去恳求院长开开恩,减免一些医疗费,可院长表示爱莫能助,但可以采取措施,暂时控制病情,让她有时间去筹钱。

于是,钱,成了翠后来一个星期里惟一的奋斗目标。她满脑子想着的只是找谁能够借到钱,只差没想到去偷去抢了。可是能借到钱的亲友以前都借过了,欠款至今未还,无脸再借。一周的期限就要到了,翠快急疯了。正在走投无路之际,一位好心人引荐她借到了五千元高利贷,如期交到了医院。

翠说,那几天时间里,她觉得比十年还要漫长,她整天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像个疯子到处乱窜,撞了人都不知道。

然而,她所有的努力最终全都白费了。在手术后的第二天早晨,丈夫竟然无情地撒下她们娘仨悄无声息地永远离去了。

好像天空突然塌陷,暗无天日的岁月从此与她形影相随。翠哭干了眼泪,但命运不相信眼泪。残酷的现实不容回避地堵在她眼前:一家三口还得吃饭穿衣;还得供两个孩子上学;一万五千多元的欠债还得一笔一笔地还……

有人私下劝她丢下两个孩子远走他乡,但翠坚定地摇摇头一口回绝:“我做不来那种没有人性的事!”

有人给她牵红线,再找个人家,但她怕后爹待孩子不好,不敢找。

孩子的姑妈说:“那你就安心带着两个娃儿过,实在过不下去,来找我。”这话给了翠莫大的慰藉,但她说:“我欠姐姐家的已经太多太多了,咋好意思再去牵累。再说也靠不了一辈子,打铁还得自身硬啊!”

话是这么说,翠家所在地是个穷山恶水的鬼地方,没有任何经济作物出产,种出的粮食只够口粮。好不容易喂出个过年猪,老早就被债主赶走了,她和两个孩子已是三年不知肉味,却从来不敢称一斤半斤解馋,两个孩子馋得慌,便跑到十几里外的姑姑家去饱餐一顿,她则熬得肠子都“生锈”了。

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难以自拔,生活的困顿,口腹的馋欲她都能要紧牙关挺过去,令她绝望的是现在家里分文无有,两个孩子面临失学,这让她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时常忧心忡忡,哀声叹气。两个孩子学习成绩都很好,尤其大女儿年年统考都是名列同年级第一、二名,要是让她失学,实在是太可惜了。经人指点,翠左一趟又一趟地向当地教育主管部门求援,但希望渺茫。翠被逼上梁山,一咬牙在农事之余每天两头黑到二十里外的城里做小工,15元一天的工钱却得挑100余挑灰浆爬上近10层高的楼上,每晚回到家累得只剩半条命,所得工钱却被黑心老板克扣得所剩无几,还不够买春耕急需的肥料。

两个孩子的学费还是没有着落。

当翠把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了孩子,两个孩子一齐扑到她的怀里泪如雨下,但嘴里却说:“妈妈你别难过,我们本来就不想读书了,我们回来和你一起挣钱还债吧!”干涸了好久的泪水顿时涌出眼眶,娘儿三个抱成一团哭成泪人。

翠哽咽着说:“乖娃,咱家要想翻身就指望你们了。只要你们能上进,有出息,妈就是做牛做马也要送你们上学!”

百般无奈之下,翠找到找到孩子学校的校长,把家里的惨景说了,校长深表同情,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她到学校做工折抵孩子的学费。由于学校经费实在困难,只能支付一个孩子的学费。面对这个痛苦的抉择,两个孩子相互推让,最后抽签决定姐姐上学,弟弟停学在家。

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一幕。

在整个讲述过程中,翠一次次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而我和妻子早已泪流满面。翠说现在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栽种大春作物,她家的田地还是一片荒芜,尽管心里像火燎一样焦急,但人要讲信誉,她必须把学校里的花草树木全部浇完,再回家忙农活。

据我所知,学校占地面积30余亩,花木无数,不知要道何时才能浇完。我问翠今后有何打算,她说她在婚姻上除非遇到一个能够接受两个孩子的人,不然她打算终身不再改嫁;至于两个孩子,只要有口气在,就是滚铁菱角,也要送一个继续上学!

我和妻子听了翠的苦难史和她坚强的决心,陷入了长久的感动之中。巨大的苦难没有使她垮下,为了孩子,她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然而,让她痛心的是,尽管她为此付出了百倍的努力,儿子依然失学了!

翠临走时,我掏出两百元塞给她,让她第二天把儿子也送来读书,翠嘭的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感谢连声。我赶紧将她扶起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任何口头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我只有在心里默祝翠一家,有朝一日苦尽甘来,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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