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线草（组诗）

夏文成

铁线草

草中的贫民。铁线草
良田沃土只是梦想中的天堂
在田边地角苟且偷身
也总是被庄稼或其他杂草
驱逐，或者吞没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实际上指的就是铁线草。然而
铁线草却不具备骄傲的资本
它开的是细碎得不能叫花的花
它矮小干涩的身躯
连牲畜都不愿啃食
当它一不留神溜进庄稼地
常常被锄头毫不留情连根挖去

有谁知道，铁线草
不论流落何处总是走一步
就扎一次根紧紧抱住
养育它的大地，不肯松手
一点一点，把春天染绿

一头专心啃草的牛是幸福的

在昭鲁河大堤上，一头老水牛
在低头啃草。它旁若无人，心无旁骛
专心啃草幸福的姿态
多么令人艳羡

彼时，它刚刚卸下一车重负
主人一家在远处春播
他们忙碌的身影，在正月初一空旷的大地上
显得格外醒目

而低头啃草的老牛
它枯黄的毛色与冬末春初的草色
如此匹配，恍然间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它不用谁发现，也不用思考
人类那些无聊的问题

老牛用力扯断枯干的草茎的声音
以及香甜地咀嚼的声音
令东去的河水忍不住，为它真实
而短暂的幸福，频频回首

那片荒废的土地

我们在那里坐了一个下午
始终一言未发。彼时风和日丽
适合谈情说爱。但我们没情可谈
没爱可说。一切都是荒芜的。一如我们
脚下的那片土地，只有萋萋荒草
将它遮盖得严严实实

冬天依然很深。春天还没有发芽的欲望
该冬眠的都在冬眠。包括那些鸹噪了
整个夏天的蟋蟀和蛙鼓。推土机霸道的轰鸣
日益迫近。异地搬迁来的泥土已埋到脚边
当某些事物不需要存在的时候
任何理由都是合理的

新年的阳光

它是与新年的钟声一起
栖息在我心上的
它扇动着彩蝶一样的翅膀
在清晨我刚刚睁眼的刹那，闯进了
我的心扉

在这冰冷的冬日，一缕金子般的阳光
何其珍贵。仿佛你如兰的气息
融化了我心灵沟壑里久积的冰霜
又好比一把柔软的鸡毛掸子，轻轻拂去
堆积了一年的疲惫的尘埃

新年的阳光照彻大地
所有的希望都跃跃欲试。蚯蚓克服了
睡懒觉的毛病，开始计划挖掘一条
通向春天的隧道；花喜鹊
抢占了村头的最高枝，用她脆亮的嗓子
播报着关于春天的每一个新动向

闲不住的乡亲从晨曦里欠起身
在江南，在我的夏家湾
每一条田间小道奔忙的身影如同一个个
最具活力的音符，弹奏着一曲曲春天的乐章
而新年的阳光将每一次变奏
都渲染得高潮迭起

小蜜蜂

从一朵花，飞向
另一朵花。小蜜蜂有足够的理由
与花儿们耳鬓厮磨
在她们心上挠痒痒，送去甜言蜜语

我都有些妒忌。一只小蜜蜂成天在花丛中流连
获得了花朵们所有的爱与芬芳。然而
当他想抽身离去，去发现无论他怎么努力
也飞不出春天的花心

春到果园

没有谁喊：一二三，开
各色花朵，就爆米花一般
轰的一下子迫不及待地敞开了
憋了一冬的小情绪

桃花含羞，梨花带雨
李花口无遮拦
杏花被一群麻雀啄短了舌头
小小的村庄突然变得局促不安

我常常不敢贸然走进春天的果园
也不敢在如火如荼的树下驻足
我担心我拖泥带水的脚步
会深陷于一场花事而难以自拔

立春

隔壁早起的新媳妇
吱呀的开门声
蓦然惊醒一个节令

她探身出门
抬头看天，天空一脸阳光
俯身看地，几滴鸟语
染绿了江南

她嫣然一笑
荷锄走向怀孕的土地
一朵桃花扬起手
掩住羞红的面庞

苦菜花

她们的根是苦的。枝叶也是
苦的。苦难的土地
给了她们太多的苦
她们出生的日子
也很不理想。寒冬腊月，冰天雪地
多么令人沮丧

她们有足够多的理由
厌世，自杀，或者精神分裂
退一万步，她们完全可以
拒绝开花，完全可以
用这样那样的借口，搪塞过去
而不会被问责

要命的是，可怜的油菜花们
丝毫没有这种阴暗心理
心思单纯得令人痛心。春风一吹
她们就按捺不住自己，用尽吃奶的力气
拼命地绽放。一串串，一片片
随风闪耀的，全是阳光的颜色

迎春花

一袭小黄衫，满脸羞赧
还是去年模样。阳光无遮无拦
原野空旷。有时会有一场
倒春寒偷偷袭来
恶作剧一番

但她依然
站在园子一角，看母亲平整自留地，
打塘，撒下菜籽儿
或者留心父亲
手搭凉棚，看天的模样

雨水似乎还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
她有些口渴，却不好意思开口
小小的身姿在风中晃了晃
她再次抖搂一下精神
将目光望向远处

惊蛰

雷声轻轻咬了一下，又一下
春天伸了伸懒腰，终于慢慢醒来
小草在土层中竖起了耳朵

土狗儿醒来了
地牛醒来了，土蚕子也醒来了
它们都是贪玩的孩子
一张张小嘴，在土地母亲的怀里
拱来拱去，像在找奶吃

雷声滚过村庄的梦境
母亲醒来了
乡亲们醒来了。熹微的晨光中
他们打着呵欠，牵着牛哞，扛着农具
一闪身，踏进贵如油的雨中

此时，有桃花三两瓣
杏花四五朵，鸟鸣七八滴
颤颤巍巍，绽放在夏家湾的怀窝里

白露

是谁，逼迫一滴露水
交出了内心的清白，还要让她
饱受背井离乡的煎熬

就像一只乌鸦喊出了
内心的真实，却得背负骂名
终身无法洗净透身的黑

在夏家湾，村庄的长势远不如时光茁壮
乡亲们踩出的足迹，瞬间
就被秋风卷走

只有那些不畏风霜的小草
甘愿在每个寒夜，举着一滴晶莹之露
深情歌唱

向日葵

同样出自母亲的手，向日葵的长势
却让我望尘莫及
一滴雨水就可以把它喊醒
一缕阳光就可以让它的青春
超越春天的脚步

向日葵，来自乡土的汉子
扛着一颗黄金的头颅
永远向着光明
风暴雷霆，无法改变它的朝向
阴霾愁雾，也不能熄灭它熊熊的灯盏

当母亲的热汗，又一次洒落
当秋风，再一次吹过
向日葵，怀抱满堂儿孙
沉甸甸的头颅，就像母亲感恩的身姿
垂向大地

小阳春

请稍安勿躁。这不过是
做给糊涂蛋看的
假象

别看阳光和煦，风也像春风
俨然就是春天模样
世界一派太平景象

最好还是该干啥干啥
垒灶，劈柴，添置冬衣
在心里筑起御寒的第一道防线

别轻易相信太阳
他不过是个最会煽情的骗子
高兴时哄你一下

不高兴时，说不定又闪到那里
沾花惹草去了。不信你看
那些花都不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