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乱了我生活秩序的女儿

恩智

女儿快三岁了。

女儿的到来，为我在人生这个舞台上，增添了一种角色。她让我不再只是父母的儿子，不再只是妻子的丈夫，不再只是岳父岳母的女婿，不再只是兄弟的兄长、兄长的兄弟，不再是……

我成了女儿的父亲。

快三年了。这两年多来，我的生活，因为有女儿的参与，秩序被严重地扰乱。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似乎就一直在根据自己的意愿，安排着自己的生活，包括每一个白天和黑夜。似乎，我已经自由惯了，自由得因为一些文字的书写，常常把自己的白天和黑夜颠倒，让自己的早晨常常从中午甚至下午开始。自由，随心所欲，想睡即睡，想起即起，想走即走，想停即停，是我多么留念多么向往的一种生活状态。但这两年多来，我却因为女儿，已经进入不了这种状态。为此，我烦躁，我又无奈。但再是怎样的烦躁与无奈，我的生活秩序，都已经摆脱不了女儿的干预。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个晚上，我都得洗上一堆女儿的衣物和尿布。

那粉白的尿布，一旦被她的大小便一浸染，就算我一次又一次地抹着肥皂，把手搓得通红，搓得生疼，也难以洗出它本来的白。洗完，再煮。先是洗一次煮一次，后来改为洗两次三次煮一次。

每个晚上处理她的衣物和尿布，我都像是走在一条长长的时间通道里。

急也急不了。

好在我没有急。我却在那一搓一洗中，慢慢地回味她的成长，回味她的笑，她的哭。

这种回味，一天一天，随着她的笑，她的哭，她的成长，不断增加。

我也想，她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这尿布，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洗这尿布。

她还只知道哭。她还不能说话。看着她哭，我们却不能问出她是哪儿不舒服，不能知道她为什么哭。她的哭，只能让我们一阵一阵地感到揪心的痛，却又没一点儿办法。唯一的，就是带她往医院赶。无论白天，还是黑夜。

要是她能说哪儿不舒服多好。但就是不能。

我们就只能盼着她能。

我们盼着她会说话，会走路。

她自个儿会去玩了，我就可以自由些了。我就不用常常地抱着她背着她了。

多年的习惯，喜欢睡觉前，躺在床上看看书。

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都担心影响到女儿睡觉，不敢、也不愿开灯。她渐渐地大了，想来可以她玩她的我看我的了，但她却不让我看了，或者说让我看不下去了。看着我拿了书，她就也要书。我准备好两本，想用一本给她玩，我看一本，却不能。我拿哪本，她就要哪本。就算是那些封面大体一致的，她也这样。把我手里的这本要过去，哗啦啦地翻一下，就又不容分说地来抢我手里的那本。

我想把在床上看书的习惯调整一下，改到别处，但每晚睡觉，只要我在家，女儿都会叫我。渐渐地，我甚至就有些舍不得离开女儿了。一段时间，我的膝关节处有一种隐隐的疼痛，睡前我会揉揉。女儿看着我揉过几次后，在我揉时便爬来摸一下我的腿说：痛――爸爸――痛！我也说：痛――爸爸――痛！我又说：来，给爸爸揉揉！女儿真就伸来她的小手，在我的膝关节处“揉”了起来。那算不上揉，只能算是摸！后来的夜里，睡前，女儿竟然每天晚上都会想起这个事儿来。有时，一上床她就来了，说：爸爸――痛！又说：揉！说着把手伸向我的膝关节处。我把腿伸给她。看她把她的小手伸到我的膝关节处，一圈一圈地摸起来。“揉”过一条腿后，她边推我的那条腿边说：冷――盖！我懂她的意思，她是要我把那条她揉过了的腿伸进被子里盖起来！我把那条腿伸进了被子后，她又把手伸向我的另一条腿，说：爸爸――痛――揉！我再次把另一条腿伸出来，看她把手向这条腿的膝关节处伸去！一段时间里，这成了她每晚必做的一件事。有时会在她差不多都要睡着了的时候，我以为她不会想起来了，最后她却是突然想起来了似的，把头扭向我，说：爸爸――痛――揉！

在床上，睡前的那段时间，女儿时不时地就会做出一个两个有趣的动作来，就会说出一句两句让人忍俊不禁的话语来。渐渐地，我那更换地方看书的想法没了。

喜欢看书，缘于喜欢写些文字。十多年了，无论是在乡下，还是来到城市；无论是用笔写在纸上，还是用键盘敲在电脑上，我似乎都是想写就写，想什么时候写就什么时候写、想写多长时间就写多长时间的。可这两年多来，我不能了。女儿还不能走路时，得抱她，背她。那时想，等她会走路了，我就可以回到以往那种状态，随意地去写了。但到她可以到处乱跑的时候，我又不能了。我刚到书房打开电脑，女儿即便先前还在客厅里玩着的，也立即跟了过来，还大呼说她要上网，要听“小小萤火虫”。来了，爬到我膝上，往前匍匐着身子，双手举起不停地噼哩叭啦地拍打着键盘，那电脑常常被她拍打得“咚咚”作响。看着我挪动并按动鼠标，她竟然也站起身来，去抓鼠标，抓到手里后，在桌面上呼呼地拖向这边一下，呼呼地拖向那边一下。拖一会，又不停地摁起那鼠标键来。似乎摁那鼠标键的时候，显示屏上没有发生她想要的反应，她觉得不过瘾，所以她干脆抓着那鼠标啪啪啪地在桌面上砸起来。在她那极快的嚓嚓嚓的砸动中，我的心被她砸得一下一下地疼。我也只得极快地强行抢下她手中的鼠标。这不，她竟然又要爬到桌面上去了。我不知道，我没在时她是不是爬到那桌面上去玩过，但这个时候我不让她去，她却是哭着喊着整个身子挣扎着要去。我真是拿她没一点点的办法。我只能让她去。看着她在那桌子上坐着，把鼠标放在双膝上，专心致志地玩弄着，我竟然忘却了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似乎，有了女儿后，无论做什么事，都已经绕不开女儿了。因为女儿，我所有的生活秩序，都已经被她扰乱了。我一直在盼着，盼着女儿快快长大，长大到不这样扰乱我生活秩序的年龄。可是，当女儿入了幼儿园，中午回到家不见女儿，我的心里，竟有了一种空空的感觉。就是上班的时候，我的心里，也竟有了一种莫名的失落。

我知道，我的生活秩序，真的是被女儿彻底地扰乱了。可是，我却又沉陷于她扰乱了的这种秩序中，不愿自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