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12-03-22 15:15 作者:杨恩智 责任编辑:
杨恩智
这是一棵已有近千年树龄的银杏。
粗壮的树干,庞然地盘匐于地。繁茂的枝叶,蔚然地撑覆于空。树下,有着一些未燃尽的香烛。根部那皴裂、沧桑的树皮,经过烟熏火燎,就显得更加皴裂和沧桑,也显得更加古老和庄严。树枝上,零零散散地披挂着些红布。经过或多或少的风吹雨淋日晒,那红,已浓淡不均。但在那枯枝绿叶间,它们还是在或急或缓的风中,随着枝叶的晃动,晃动出了一种鲜明的色彩。
树前,有一小小庙宇,供有一座佛像,佛像上披挂着一条红布。
村里的一位老人说:“按老人们的说法,这树是飞来的,以前是两棵,一公一母。有一年,不知啥原因,像是有人得罪了这树,公的那棵就飞走了。母的这棵也要飞走,但被人发现,捡了些石头压住了它的根,才留了下来。你们看,那树根处就还有着很多以前用来压它的石头。”顺着老人枯瘦的手指去的方向,我们看到那树根处,真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头压在那或隐或现的树根上。老人又说:“这儿的很多小孩得过怪病,得了,都是来求这树的叶子或者树枝去治好的。严重得很的,就求这树的奶汁去治。你们看,那些都是这树的奶呢。”老人又指那树的主干接近地面的那些峰峦一般隆起的地方给我们看。老人说:“这儿的人,都不敢乱碰这树,就是要求点枝叶什么的,都要先给它烧过香磕过头,许下心愿,然后才去摘。把该治的病治好了,还要来给树挂红,还愿。你们看,那些红就是人们还愿挂的。”
我徘徊在树荫下,把目光投向了远处。从渐缓渐高的山坡上望去,尽头是一座山峰。那山气势有些夺人,主山之下,九条支脉向这边蜿蜒而下,犹如九条神龙奔驰腾挪而来。而我们所站的银杏树处,是一圆形岗丘。据说,站到远处望来,这里恰似九龙抢宝,所以那山就叫九龙山。银杏树的周边是些耕地,地里有快要收割的玉米林子,更多的树,树形矮小,但小得精致,枝上错落有致、像是人工挂上去一般结了密密麻麻、让人望而生津的果子。再下面,有一些长了金灿灿的稻谷的稻田。稻田的下面,便是一些房屋,在田地间零星散布着。从村庄那边望来,一直向那山上望去,途中虽然有树,但大都是被人工修剪得根雕一般精致的苹果树。那没种庄稼的山坡上,看去也像是有些杂木,但更像是一些由绿转枯的杂草。整个山野间,能垦而耕之的地,都垦了耕了。
在把目光收回,凝固般地看向银杏那粗壮而庞然的树干时,我的内心里有些惊讶了。在这山野间,曾经,肯定是有着不少树木的,说不定,那山上,以及这田野里,都是各种各样的树,这里完全就是一片森林,就像我熟知的我的故乡的那些山一样。是在时间的流逝中,那些树,被一拨又一拨的人砍了,砍去建房搭屋,也砍去烧火做饭。在我的故乡,现在就没有一棵树龄能上得了百年的树。树龄上得了百年的树,都在百年时光中,走向他们各自的归宿去了。
归宿,对,归宿。有些树被砍去做了建筑材料,有些树被砍去做了家俱,而有些树,又被砍去做了燃烧材料。这就是它们每一棵树的归宿。做了房梁和做了柴禾,在我们看来,它们的这种归宿有着多大的区别啊。这似乎也是一种宿命。
这样说来,这银杏这样立在这儿,被周遭人们敬之为神树,难道也是它的归宿么?
“也日怪呢,几百年了,无数的树都被砍了,这棵树是咋被留下来的?它不可能一来就是棵神树吧!”
是谁的这句话撞进了我的耳里。我的心,颤了一下。
那怎么怎么飞来,或者由谁谁谁变的之类的传说,也仅仅只是传说。这树,这根部直径已有三米多的树,这已被人们敬之为神的树,无疑是从一棵树苗成长而成。十围之木,始生时也必定如蘖。而且,也不可能一来就是神树。
在成为神树之后,人们对它敬而仰之,要用它的一枝一叶,都得过求。但在成为神树之前呢,在那无数的树都遭到了砍伐的时候,它为什么就被留下来了呢?
有人说:“很简单,你看这树,在小的时候,肯定是做什么都不好用罢!”
由下而上看去,那一主干之上,在两米来高的地方,便从周围长出了七八枝枝桠去,主要的是,从分叉处,上面就没有了主干。我的目光飘游在那分叉处和那些枝桠间,我似乎渐渐地看到了这树的不同年龄段,看到了它从小而大成长过程中的不同样子。
我甚至看到了它生命中的一个瞬间。
在它足可搔而绝、手可擢而拔的时候,它的树尖,被某人齐腰折断。
我想,就是这个瞬间,从此改变了它的生命历程。和它树龄差不多的树,有的被人取去做了房梁,有的被人取去做了檩子,或者做了门窗,做了桌椅板凳、箱子、柜子,再不济的,也做了烧柴。就是它,因为树尖被人折断,不直,还乱七八糟地长了些枝桠,所以在人们的眼里,便是做什么都不合适了,就连做烧柴,还要去砍去劈,得费很多的力,想想不合算,便与它擦肩而过,离它而去了。
应该就是这样,它被留了下来。
人们先是不愿砍它,后来便是不敢砍它了。
在这个过程中,我不知道这银杏有没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哭过,有没有诅咒过命运的不公,有没有诅咒过那个改变了它命运的人,甚至有没有过轻生的念头?只是,它终归还是面对了现实。在岁月的流逝中,它的心终于平和下来,终于开始坦然地接受每一天的风吹日晒雨露阳光,终于把自己的目光一次次地投向目所能及的远方。
远方,远方啊,随着枝和叶的伸展,那是一次不同一次的远方!
我想,已被人们敬之为神的现在,怕是这树的远方了。但我又想,在它现在的视线里,肯定还有着更远的远方的。
只是我不知道,那会是哪里。
在我们离开它的时候,它没有一点儿送往的意思,就像我们来时它没有一点儿迎来的意思一样。它一直都那样岿然不动、肃穆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