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

村庄一直都是沉默的，昏昏欲睡，酒醉的样子。也因此，村庄容易受惊吓，有时，也会因一道风景而变得燥动不安，在金色的阳光下传颂，在银光光的月光下唱起那远古的、嘹亮而羞涩的山歌，激荡起一股股忆古思今的情愫。

沉寂的西凉小山村是久难逢喜事的，所以，许多时候，即使是丧事，人们也把它置于哀乐的氛围下，当作喜事来办：跳四筒鼓，放长尾鞭炮，杀猪设宴，喝散酒猜拳行令，然后横七竖入地醉倒在阴沟里，亲戚送来的“猪羊祭”更是震惊四野。

腊月十几了，外面横着丝丝冷风，飘着“狗毛凌”，村里虽未发生诸如喜事、丧事什么的，但村庄着实燥动了起来。李老二家大女儿小翠回来了，带着两个秀气的箱子，箱子是小翠坐班车到街上，带信让李老二拉马去驮上来的，村里的人不知道这是什么箱子，只听说一般人打不开，人们只是怀疑是里面可能都是钱，至少也是值钱的家什，可在这里教书的几个老师知道，那是“密码箱”。

翠儿这次回来时，穿着高跟皮鞋，脚尖和跟都只有小拇指粗细，一条带花纹的牛仔裤，把她两条性感的腿箍得紧紧的，屁股也鼓棱棱的，一件雪白的羽绒服罩至小腿，血红的嘴唇，还打着眼影，画了眉，金丝二黄的头发拉得溜直。村里的人都怀疑，这是小翠吗？倒像是“外星人”，可是李老二把她领回来，难道还会有错？一时间李老二家挤满了人，人们窃窃地议论着，打听着外面的世界，有人还说李老二这下发了！

听村里的人说，小翠是在村里的单小读完三年级走的。那时小翠才十五岁，可人却长得清清秀秀的。她一走已经四五年了，都未曾回过家，可现在却突然回来了，还出脱成这个样子，有些不可思议啊。有人说一年前小翠写过一封信回来，李老二请单小的教师念，读不通，也没整出啥子意思来。于是村里人想，外面可能是太好苦钱了，要不然小翠咋个能整到两箱呢！所以村里人都想方设法地打探外边的世界是如何精彩，是不是天天吃肉，进馆子怕不开钱什么的。

第二年开春，同学们又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学期，老师们还是一如既往地重复往昔的程序，报名发书等。可六年级原来二十几个人，现在只有十来个人报名的。老师们挨家挨户的跑，家长们都说孩子们正月十几就跟小翠到江苏打工去了。老师觉得很惋惜，说十四五岁出去能做啥子，最起码也要混到初中毕业。家长说读恁多书有球的用场，人家小翠信都写不成，还不是苦到恁多钱，再说你们读了恁多书，还不是困在这里，二十四五了，媳妇都还没找球着！于是老师们就悲哀起来，为那些学生悲哀，也为自己悲哀，更为学生家长感到悲哀。

小翠走了，还带走了十来个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孩子，可小翠那古灵精怪的身影却像幽灵掠过村庄一样，勾走了许多人的魂。新学期的第一天，初春的阳光暖暖地舔着人们的脸，手背和脚踝，单小的老师却用一块烂铁锅片，敲响了第一堂课，可这破碎的铃声怎能提起人们往昔的精气神呢？！

（马简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