锌厂沟游记

决定在虎年春节的第二天去炎山锌厂沟，是圆岳父岳母的一个梦。

岳母的很多同父异母的兄弟都居住在炎山乡锌厂沟，由于路途较远，加之各人忙于自己的生活，岳母很少回到那里。岳父四十年前去过，再没有去，留下很多念想。锌厂沟是溪洛渡电站的淹没区，在不久的将来将全部搬迁，如果这次不去，我们可能就永远都不知道锌厂沟了。在前后6天的游玩中，我们以三舅舅家为据点，在表弟朱维海的全程陪同下，辗转于亲戚们的盛情款待中，除了感受到金沙江的奔流不息，小镇上人们闲适的生活态度，还有亲人之间流淌的亲情。

静谧的村庄

道路确实很难走。一路上，我们历经了享有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美誉的大山包，驾驶员们走一次胆颤一次的飚白水，静卧大山腹部的炎山集镇，连接云南四川交通命脉的通阳大桥。经过近7个小时的颠簸和跋涉，让我无数次用幻想抵达的锌厂沟终于到了。锌厂沟像个历经风云看透事世的老人，淡然依偎在雄壮的大山脚下，安静地注视着金沙江的喧闹，显示出与世无争的安详和静谧。

据年已古稀的大舅舅介绍，以前的锌厂沟是个富庶之地，梯田盛产吃不完的大米，甘蔗榨糖即可卖钱，还有麻味十足、香飘省内外的青椒，最为重要的是，这里有大量的锌矿资源。锌厂沟因为地处川滇两省的边界，据说以前还是商业码头，当时，逢集天街上异常热闹，一派繁荣。四川客商主要贩卖油盐，来这里换取牛羊等食品。

外公以前是这里的商业大户，不仅经营着铺子，还开了一家客栈，拥有一艘渡船，生意极为兴旺。由于他家业壮大，殷实富足，加之对穷人乐于施恩，经常救助无家可归的孤儿，在街上很快就建立了威信。那时，只要街上有沦落的孤儿，就会有人把他们径直领到外公家。来者不拒，外公都好生相待，也不改他们的姓氏。待长大成人，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照例实行分家的惯例，丈量土地，添置锅碗瓢盆，让其另立门户。关于外公的很多轶事传闻，大舅舅在讲述时脸上都洋溢着自豪和神秘，使外公的传奇故事弥散着离奇和神秘。由于外公家业兴旺，乐于施善，名号较大，那时，只要提到外公的名字，西梁山一带人很是敬畏，就连土匪都不敢轻易造次。在外公去世多年后的一次深夜，大舅舅夜间赶路，在大寨境内的深山里遇上了劫匪。当时伸手不见五指，叫天不灵，喊地不应，劫匪厉声问大舅哪里人？大舅如实作答。劫匪问可认得朱某某，大舅说那是生父。劫匪揣度少顷，便放道通行。待大舅走出深山，身上还毛骨悚然，衣服全部透湿。

与其说锌厂沟是个村庄，不如说是一个古镇。清一色的土墙青瓦，房屋以街道为中心，两边连排而建，紧密相连，对门两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街上商店诊所齐备。村人有个病痛很是方便，到诊所开药打针，几分钟就了事，不像城里的医院单挂号都要排队，在这里看病没有繁琐的程序，有病看病，没病聊天。遇上家里经济一时不方便的，也可以照常吃药打针，完毕挂个单，有钱了还钱即可。村人讲的就是信誉二字。没有信誉在这里呆不下去，大家的眼神都会把你毒死。这里的人有金沙江的性格，耿直、豪爽、有志气。

如果家里突然客，也不必惊慌，小卖部香烟、啤酒、各种饮品一应俱全，要多少拿多少。主人忙不过来也不急，一个电话马上就有人帮你送货上门，都是乡里乡亲的，不必客气。

我们去锌厂沟正值春节期间，因为整个村庄就是一条独街，全长不过200米，我们的到来打破了小街原有的秩序，我们一行十余人，走在相对寂静的街上，有浩荡之势，很是壮观。晚上，岳父岳母和亲人们总有说不完的故事，入夜时分，我被安排在临江的表哥家睡觉，除了不息的江水声和隐隐约约的犬吠声，小镇很静谧，静谧得若有若无。在这样的夜晚，思想变得很安稳，灵魂深处那些莫名的希冀得到重新的安排和过滤。升官，发财，网络，虚拟，利用，奸诈。今夜，这些词在我的思想里全部被高耸的大山和敦厚的山风屏蔽。在锌厂沟的几个夜晚，我再次获得了儿时才有的睡眠。

不曾料到，在风雨前程的多年后，在今夜，让我的灵魂回到出发时的平静和安稳的，竟然是我一直想挣脱和突围的儿时那寂静的山村生活。

闲散的岁月

或许是在春节期间，这里的人日子显得很松懈，日子慢悠悠的。特别是大老爷们，早上睡到自然醒，慢吞吞起床，慢吞吞在街上漱口，就算满嘴牙膏泡沫，也要抽空和邻人散话几句。然后，披着衣服就到人集聚的地方赌钱，男女老少不管，辈分长幼不论，大家手里捏着钱，按照规则或赢或输，显得都很无所谓。有的是大人拿钱，小孩支招；有的是小孩拿钱，大人献计。很是热闹，整个赌钱的场子被围观者紧紧围着，大多数围观者是图个开心，跟着吆喝，反正输赢跟自己没关系。也有因看不上参赌者技艺的，嚷着亲自落座，四平八稳地厮杀几个回合。中午回家草草吃饭，又开始赌钱。有的两口子都在赌钱，谁也不想去做饭，到街口卖凉粉的邻家哗哗喝上几碗凉粉，又不亦乐乎地投入到赌钱的闹腾中。

或许是春节的缘故，在外工作、打工、飘泊的人都回到家里，把在外挣到钱的钱拿出来，痛痛快快地玩上几天，他们没指望赢多少，输赢还在其次，和乡人在一起赌钱就是把心彻底释放，没有设防，没有科技参与的算计，全凭手气，只图个娱乐。这也是和故乡和亲人亲近的方式。

听表弟朱维海说，这里的人平时也不怎么忙，因为地少，除了不想呆在小镇上的，很多村人平时就管理家里的花椒，闲时就在矿山上打短工，挣点吃点，倒也可以养家糊口。其实坝区的很多农民，他们好像永远都有干不完的活。记得儿时在老家，整天被无垠的土地纠缠着，辛辛苦苦一年下来，也就是能吃个饱饭。

炎山热凉粉

关于炎山热凉粉的美誉很多年前就有耳闻。

在十年前，有幸到炎山中学参加该校新大楼落成典礼，就盼着痛快吃上一次传说中的热凉粉，当时我们学校去了6个人，都是学校的领导，我们从乐居二中出发，经过近5个小时的颠簸，中午赶到炎山街上，饥肠辘辘，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我们6个猛汉在集镇上找到一家卖凉粉的摊子。小摊子凉粉热度也不够，佐料也不多，不外乎就是油辣椒、姜葱醋酱油等，加上摊主也不怎么整洁，当时同事们都嚷着要大碗，我只敢吃个小碗，先试探看，再做决定。我的谨慎遭到饥肠辘辘的同事们嘲笑。刚吃上几口，我就为自己的不冒失感到懊恼，我立即追加了1个大碗，直到胃里找不到任何空间方才罢休。

吃凉粉，唤醒儿时和记忆深处的一种回味。

儿时，在老家要吃上一顿凉粉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因为当时还没通公路，烧火的燃料以柴火为主。记忆中，儿时，大人总有忙不完的农活，我们除了上学，就是无休止地上山砍柴，准确地说就是挥舞着锋利的镰刀斧头，对茂密的树林进行大大方方的屠杀，近乎施虐。当时也没植树造林一说，有力气家里就不缺柴禾，上山了基本就可以随便乱砍。尽管如此，想吃上一顿凉粉也不是易事，一方面大人没时间，那时，大人的时间、精力和岁月就像被海绵一样的土地全部吸附了。还有，推凉粉除了需要泡豌豆、磨面等很多程序外，就是很耗材禾，没有一大堆柴禾是无法把豌豆变成凉粉的。遇上母亲有点闲时，母亲就会考虑给我们几姊妹推凉粉解馋。母亲宣布这个决定的头晚，我通常会很难舒服地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兴奋得要命。在母亲花去一早上的功夫，再搭上我辛苦很长时间找来的柴禾，才能闻见悠悠的凉粉味道。老家没有吃热凉粉的习惯，即使是再馋，也只能等凉粉冷却后才能饱餐一顿。看着我眼巴巴的神情，母亲就从粉偌大的煮凉的铁锅上刮下凉粉咕巴，顺手塞进我直流口水的嘴里。还没待凉粉冷定，姐姐们就会到菜园地里备齐葱、姜等佐料，然后就可以美美地饱餐一顿凉粉了。

我不喜欢姐姐们躲在家里吃凉粉的做法，好不容易才吃上一回凉粉，这样悄无声息地就吃完很没劲。我喜欢在夏日炎热的中午，把所有佐料拌好，直接到村里的大场坝里吃。村里的大场坝类似城里的广场，总有很多大人小孩在那里打发闲散的时光。我碗里红的辣椒油，绿色的葱，黄色姜，剔透坚韧的凉粉，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诱人。在加上地道酸汤的加工后，老远就有一股撩人的香味，让人无法拒绝。

我的到来打破村人们闲扯的氛围，准确地说是我碗里的凉粉轻而易举的击碎了村人闲散的时光，然后就会出现很多莫名其妙的表情。小孩比较真实，馋眼相望，口水直流；年轻人形式上不屑一顾，喉结却是很不愿意地蠕动。女人们收起的笑容，只顾低头纳鞋底，做针线活。我对这些由我和凉粉而起的各种反应置之不理，仍然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凉粉，偶尔发出被香味控制后很无奈的笨气。我承认我的撩拨很要命，也很到位。幼稚的突出特点就是可笑。

这次来到锌厂沟，吃到大舅母亲手做的热凉粉，才真正尝到地道的炎山热凉粉。听说大舅母年轻时是专门推凉粉卖的，在这一带很有名气，她推的凉粉劲道，纯正，味香，在配上佐料，让人吃了一次惦记下一次，堪称一绝。六十多岁的大舅母很多年没卖凉粉了，我们这次来锌厂沟大舅母很高兴，重抄旧业，特意推凉粉招待我们。大舅母说，你们今天下午去江边玩，下午回来凉粉就好了。那天下午，我们在江边的沙滩上玩得很开心，不知是否和下午即将进行的美餐有关。盼头就像阳光，会把生活涂上一层温暖的色彩。待我们回到大舅母家门前时，凉粉特有的香味就幽幽传来，大舅母和几个表嫂还在忙碌着。大舅母笑吟吟地说，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大舅母推的凉粉有两种吃法，一种是昭通人习惯的冷凉粉，待凉粉冷却后，放入辣椒油、姜、葱、蒜等佐料，用纯正的酸汤拌着吃。大舅母极力推荐我们吃第二种吃法，就是热凉粉。大舅舅说，不吃你大舅母的热凉粉，就没吃到她的手艺。看大舅母有些神秘的表情，我们对即将开席的热凉粉极其期待。尽管我多年前在炎山集镇上吃过热凉粉，但是，那种味早已忘了。餐桌上所有佐料一应俱全，大舅母给每人抓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热凉粉，几个表嫂分别在每碗凉粉里舀上几勺肥瘦适度的老猪脚，然后还加上几勺香味扑鼻的猪脚汤，还没等热凉粉和猪脚完全交融，就有一股令人无法拒绝的香味沁入心脾。那顿很有特色的热凉粉，我们所有人都吃的很舒畅，特别是岳母岳母，对他们来说，吃的不仅是凉粉，还是一种无法割舍的情结。

（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