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怕出名牛怕壮

葫芦村在县里赫赫有名，是远近闻名的千头牛示范村。葫芦村依仗得天独厚的草山天然牧场，邀请专家亲临指导，利用科学方法精心喂养，养的菜牛体壮膘肥肉嫩，销往省内外，闻名遐迩，是县里竖起的一面旗帜。村长张二喜参加过县里召开的养牛现场大会，在会上作过经验交流，戴过大红花，上过电视，登过报纸，与县乡领导合过影，县长还在他家里睡过觉喝过燕麦酒吃过葫芦村名菜地瓜烧牛肉。二喜是县里的名人，上级看重他，群众信得过他，人虽说年轻，但有文化，有抱负，是省农业大学的毕业生，在他的家乡葫芦村，不，在全县的村长中，他文凭最高，能力最强，最有本事，也最有前途。

时间过得飞快，这一晃就到了年底，来葫芦村参观学习示范牛养殖的人也差不多了。二喜刚从省城学习养牛及牛肉加工技术回来，脸没擦一把水没喝一口就立即召集村委们商量，想趁牛价好，把菜牛都拉去卖了，赚个好价钱，好让村民们欢欢喜喜过个年。村干部信得过二喜，都说，你说咋办就咋办，我们听你的。二喜做事向来是火着枪响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一边安排人进城联系车辆，一边准备好上市的菜牛。没几天，拉牛的汽车就一辆接一辆地开进了葫芦村，在牛栏边一字儿排开，细心的人数一数，妈呀，不得了，排成一条长龙，竟有十多辆，全是大卡车，很有些气势。男人、女人、汉子、婆娘、娃娃、老者笑逐颜开，围着汽车指手划脚，谈笑风声，像过年一样高兴，像过节一养热闹。人在欢腾，牛在哞叫，车在轰鸣，好不热闹，整个葫芦村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老少爷们别提有多高兴了，牛儿出栏上车，很快就要变成白花花的钞票，卖牛有了钱，包包儿鼓起来，底气就足，生活就有奔头，日子才踏实，过大年也就有乐儿。

这边二喜村长指挥村民们将牛儿装上了车，正要整装待发，那边村会计秀琼心急火燎老远就喊二喜接电话。电话是牛乡长打来的，牛乡长说朱副市长近日就要来看葫芦村的千头示范牛，要二喜作好准备，不得出现任何差错。二喜一听，一颗心直往下坠，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对着话筒说，乡长，这实在不好办，牛已经装上汽车，正准备往外拉呢。再说，我从省城得来消息，牛价持续上涨，正是出售菜牛的大好时机，机会不能错过！牛乡长恼了，大声训斥：你张二喜怎么搞的，简直就是瞎球整，就只认得钱，你把牛全拉去卖了，市长来看牛屎粑？你要卖牛，咋个不请示乡政府，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乡长？快把牛吆回栏里，影响乡政府的形象你负得起责？

二喜想想也是，人家那么大的领导特意来看牛，自己小小的一个破村长，犯得着让领导生气吗？待朱副市长来看过后，就立马装车往市场送不迟。话是这样说，可二喜心里还是发堵，这联系好的汽车放空费又该村里出了，那是一笔不低的冤枉钱啊。二喜心里发堵还有另外原因，俗话说，人怕出名牛怕壮，自从葫芦村养千头牛出名后，来参观学习的干部和养牛专业户便来了一拨又一拨。有时是刚刚送走一帮，那一帮又接踵而至，有时甚至是几起人一同拥来。这迎来送往，整日屁颠屁颠的围着客人转，转得二喜是头昏脑胀，脚硬手软，双目无神，疲惫不堪。这不，前天，李书记刚带着各村的干部来参观完，昨天，马副县长领着邻县的取经团又来了。参观无非是看看，问问，说说，聊聊，吹吹，但你得拿时间去赔啊。群众开玩笑说，二喜快成了“三陪村长”了。三陪倒不是，两陪是肯定的，陪吃陪喝嘛。抽烟喝茶自不必说了，领导们那么大老远的来看牛，不吃饭说不过去呀？何况，葫芦村人善良厚道，热情好客，吃顿饭是应该的，让客人饿肚子，那不是葫芦村人的性格。再说，好多人说是来看牛，其实还是冲着葫芦村的地瓜烧牛肉来的。说起葫芦村的地瓜烧牛肉，那可是远近闻名的一道菜，参观的人那是必须要品尝品尝的。地瓜烧牛肉，是葫芦村开发出来的一道名菜。二喜专门将葫芦村的地瓜带到省城请专家分析过，说地瓜有很高的药用价值，特别是葫芦村地处二半山区，属典型的立体气候，特殊的气候和土质结构使地瓜比别的地方更具有其独特性，它能降低血中胆固醇，维持血液酸碱平衡，延缓衰老，防癌抗癌，因为地瓜含有丰富的膳食纤维和胶质类等排便物质，可谓肠道的“清道夫”。地瓜同牛肉一起烹制，再加入葫芦村的竹根水，那道菜油而不腻，香而不腥，食而不厌，口感极佳，回味无穷。葫芦村的地瓜烧牛肉这道菜的妙处一传出去，再经记者一报道，馋了不少人，很多人就奔着这道菜来了。这菜好是好了，可就难为二喜他们村委会的一帮人，今天三桌，明天五桌，提留款花光了，集资款也喝完了，只好卖牛来吃了。

既然朱副市长近日就要来看示范牛，并且要来品尝葫芦村的地瓜烧牛肉。二喜他们岂敢怠慢，立即安排人清扫了牛厩，给牛们打扫了一次卫生，冲洗了厕所，写好了欢迎的大红标语，发动群众填整了路面，作了认真细致的准备，甚至连汇报材料都打印好了。可这一等就是一个星期仍不见来，二喜急得直跺脚，连着打了三个电话问牛乡长，到底朱副市长还来不来？把牛乡长都问烦了，骂二喜是猴子变的，坐不住，脚长在领导身上，领导日理万机耽误几天也在情理之中，领导说要来就肯定要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你猴急什么，你说你急，我比你还急呢。二喜被牛乡长一番抢白，便不服气，他到底是大学生，又是年轻后生，犟脾气一上来就顾不了那么多，读大学时老师讲错了他都不给面子要论个明白，现在还怕一个肚子里没有二两墨水的土老鳖。便气呼呼地说，我的牛大乡长，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快要临近春节，菜牛再不卖，时机一过，价钱就要大跌，群众就要受损失，就要骂娘，到那时哪个来负责？牛乡长何等样人，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哪个敢说半个不字。现在一个小小的村长敢这样信口雌黄，目无领导，无发无天，真是反了他了。牛乡长对着话筒就吼，张二喜，你少牛气，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你姓啥子？大学生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市长来参观重要还是你卖牛重要？头顶尿泡要认得个轻重，示范牛要看，燕麦酒要喝，地瓜烧牛肉那道菜要吃，到时候抓毛，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我可警告你！

二喜被牛乡长一顿臭骂，无名烈火焰腾腾，拍案而起，就要发作，会计秀琼在旁边直拉二喜的衣角，劝他冷静一点，等几天再说，办法总是人想的，活人还会让尿憋死？二喜听了秀琼的话，只得暂息雷霆之怒，与村委们耐心再等。可左等右等，一周又过去了，还是不见朱副市长来参观牛的消息。打电话问牛乡长，二喜心里又窝火，不耐烦问。眼看市场上的菜牛几天一个价，“嗖嗖嗖”直往上涨，已超过去年，飙升到最好的时候了。二喜如坐针毡茶饭不思，嘴上急起了大个大个的燎泡，再不出手，就要出事。群众意见也很大，有的开始比鸡骂狗日妈捣娘了，不少人天天黑丧着脸上门找二喜，一个劲地要他快拿主意卖好价钱，叫他别瞎等了，牛价跌了，要找他村长算帐，要带着婆娘娃娃到他家去过大年。二喜真的心里发毛了，下了最后的决心，大声对群众说，装牛，送市场，往外运，他奶奶的，顾不了那么多了！

牛是卖得差不多了，二喜抢了一个好价钱。

这天，二喜刚吃了早饭，电话催命似的叫了起来。牛乡长在电话里嗡声嗡气地说，张二喜，下周一朱副市长决定来看千头示范牛，这回是铁定了，你要给我作好准备啊，千万别散老子的板，劈老子的场火！放下电话，二喜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连声说，完了，完了，这回全完了！朱副市长这回当真只能来看牛屎粑了。会计秀琼看着村长耷拉着脑袋，一副霜打茄子蔫不溜秋的样子，心情就有些沉重。二喜是她高中时的同学，她恨自己百无一用关键时刻不能帮老同学一把，心里也十二分难过。突然，她猛拍一下脑壳说，有了，有了！二喜被她吓得打了一个激灵，瞪着眼睛问，什么有了，一惊一乍的，发什么神经？秀琼笑着说，村长大人稍安勿躁，你把剩下的牛集中在一起，虽说不够多，小女子这方已有锦囊妙计。秀琼对着二喜的耳朵一阵耳语，二喜听后大喜，连说，好，好，果然好妙计，我听你的！

星期一那天，风和日丽，碧空如洗，春节前难得的一个好天气。随着汽车马达的轰鸣声，朱副市长一行在县长和牛乡长的陪同下，终于来到了葫芦村。他们在牛栏四周边走边看，只见那些牛个个膘肥体壮，油光水滑，有的静卧着，有的昂着头，有的吃草料，形态各异，甚是壮观。二喜和秀琼陪着笑脸，边递烟边作介绍。朱副市长一行人很高兴，边听边点头，不停地夸奖葫芦村的干部群众会动脑子，会想办法，有经营意识，如果所有的乡村都像葫芦村这样干，还愁不脱贫致富奔小康？

说到这里，兴致很高的朱副市长要亲自进牛栏去看看，说你们拿绳子把四周圈了起来，隔那么远看，让我们走马观花，搞官僚主义，不太好嘛，应该把围绳统统拆了，让我们这些城里的干部进牛厩与牛“亲密接触”一下，好不好？众人都笑了起来，说市长好幽默风趣。可有人不但笑不起来反而要哭了，那人正是二喜村长。二喜说，各位领导千万别进去，接触牛不太好！牛栏里牛屎成堆，尿水横流，臭气熏天，空气污浊，搞不好会生病的。朱副市长拍拍二喜的肩膀说，小伙子，听说你这个村长农大毕业不在省城找工作，要回穷乡僻壤来当牛倌，天天与牛亲密接触，你都不怕臭，不怕生病，我怕什么，别吓我啊？二喜说，我从小在农村长大，与牲口常年打交道，不怕臭，不怕脏，身体棒着呢，不会生病。朱副市长说，我给你说，我当兵时就当过猪倌，喂过几个月的猪，猪比牛还脏，猪屎还比牛屎臭呢！你当牛倌，我当过猪倌，都当过“倌”嘛！二喜和秀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朱副市长说着，伸手解开牛栏的围绳，径直走进牛栏。其他领导看着朱副市长都不怕脏，自己当然也不怕，几个女同志赶紧把捂在嘴上洁白的小手帕装进包里，跟着朱副市长鱼贯而入牛栏。

突然，朱副市长向一头卧着的壮牛走过去，伸手就去拍牛的背脊。朱副市长这一拍不要紧，把二喜的脸都吓白了。朱副市长的手刚一接触牛背，就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表情很严肃地问二喜，你们是怎么搞的，这是什么牛，是真的还是假的？牛乡长也伸手去摸，牛背冰凉冰凉的，当真是假牛，他抬眼一看，这种卧着的壮牛，不，是假牛，牛栏里还真不少。他顿时恼怒万分，手指着二喜的鼻子说，好你个张二喜，我算看透你了，跟我来这一手，拿一群假牛来胡弄市长，你给我老实说，咋个回事？二喜一时手足无措，脑门上瞬间就布满了密密的汗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回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会计秀琼走上前来对朱副市长说，村长这几天患重感冒不舒服，我给领导说说，行吗？牛乡长不耐烦地说，那好，我知道你是会计，我们就听你说，你能把死牛说成活牛，假牛说成真牛，我就服你！秀琼笑笑说，行，我就向领导汇报。牛厩里的这些静卧塑料牛，是我们专门请省里的专家设计的，前些年喂的那些牛吃饱了“牛气”得很，打架、乱跳、疯跑，把能量都消耗掉了，体形是又瘦又小，光吃草料不长肉，光长一张皮，钱也赚不着。现在，我们利用这些塑料牛诱导牛们向它们学习，吃了睡，睡了吃，牛就“嗖嗖嗖”直长肉。这几年，我们认真思考，走访了省内外许多专家，经过充分论证，想了这个办法，效果出奇的好。现在，葫芦村的牛越来越大，越来越壮，终于树起了“样板牛示范村”这快牌子。讲到这里，秀琼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说，这是我们葫芦村的一个秘密呢？请各位领导千万别外传啊！

朱副市长听了秀琼的话，紧绷着的脸上慢慢漾开了笑容，对秀琼说，好啊，有道理，有道理！看不出你们还有这个能耐，你们这个创意非常好，利用科学的发展观指导养牛，十分典型，值得在全市推广嘛。二喜听了秀琼和朱副市长的话，很快就恢复的常态，忙说，我们村这几年养的菜牛成熟期快，健壮、肉嫩、鲜美，就是塑料牛起的作用啊，我们把它叫作形象牛，这是我们村里的秘密养牛绝活。二喜说到这里，也做了一个鬼脸说，“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朱副市长哈哈大笑，转身对身边的县长说，听到了吗？你手下这个村长多幽默，连范伟做广告的经典语言都用上了。还有就是这个形象牛，多有意思，名字起得好，你们县要好好总结，把这个经验推广出去，让大家都来向葫芦村学习，带动一方产业，促进一方发展。乡长也高兴了，拍拍村长二喜的肩膀说，好啊，张二喜，你这个家伙，养牛你还藏有一手，交流会上也没听你介绍过什么形象牛，连我这个乡长都保密啊。二喜忙说，这，这，不保密，不保密，我对乡长不设防，我正准备过了春节专门向你汇报，请领导多多指导呢。

干部们一齐大笑，笑声惊得树上的鸟儿飞上天空，笑得牛们也一愣一愣地竖起耳朵。朱副市长很高兴地说，这个二喜村长有意思，有意思！

(文章来源：昭通文学艺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