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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脚大姨妈(散文)

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09-01-19 09:17  作者:任天能  责任编辑:

 

大姨妈的外孙在亲戚家喝喜酒时,告诉我母亲和姨娘,说我大姨妈生病了,要她们去一趟。母亲对姨娘说,大姨妈一生都这样孤孤单单的,现在该去陪她坐几天了。

大姨妈是躺在床上的。她去看抬人招灵时被人挤了滑倒在地摔伤了腰的。所谓招灵,就是死者披麻戴孝的后代按男前女后、从小到大的顺序跪着趴在地上,众人抬着棺材从这些后代的上方穿过。然后众人换肩,朝相反的方向又走一个来回才抬去安葬。这种仪式是亲人和死者最后的告别,招所有亲人的灵魂去感应死者灵魂的遗愿。因此,此时亲人的号丧更为悲恸更为揪心肺腑。而乡邻们此时关心的是孝子的多少以及哭丧人怎样的悲壮。女人大都要去低着头听孝子哭丧的内容。而内容大抵是缅怀死者生前的功绩和是怎样待人的,舍不得让他(她)离开。这些,大姨妈自然是要去看要去听的。而大姨妈才一米四的个子,又是小脚,那天路上泥泞不堪且人又多,被挤了摔伤是在情理之中的。

大姨妈八十岁,比大姨父小三十岁。早在三十年前,八十岁的大姨父就去世了。大姨妈就这样过了三十年到现在。难怪母亲说她“孤孤单单”。大姨妈有三个女儿,大的两个嫁了出去,小的这个表姐招了女婿留在了家。我十岁的时候,大姨妈跟我母亲商量,说我家三兄弟怎么也要给她一个。母亲推辞说作不了主,要他们愿意才行。当时大表姐嫁出,我大哥也已成婚。大姨妈家有两个表姐没嫁,我家还有二哥和我没娶。二哥说,倒插的女婿是“背鼓上门找锤打”,硬不答应。我不知二哥说的是啥意思,也跟着说,不。后来,我还在读书,小表姐就结了婚。男方是从山区招来的,生下几个孩子后,那男人就像鸡下蛋一样窝都还没有焐热就跑了,直到现在,都杳无音信。大姨妈只有和小表姐以及外孙过日子。

能捡到蘑菇的时候,大姨妈天天都在那乡街子上卖菌,团团的一个小提箩,时常都放在她那尖尖的小脚前。里面要么全是黄丝菌,要么全是螺锅菌或青头菌。都是女儿赶早上山捡来的。要捡到这样纯的蘑菇,是不容易的,须在天亮之前就已赶七、八里路到山上,否则就会被别人抢先捡走。这样就避免在山上乱蹿。时间一长,什么地点能捡到什么样的菌,哪棵树下生什么菌就了如指掌。重要的是要赶早,而赶早就得雨水或露水打湿衣裳或荆棘划破裤子。我那小表姐是捡菌高手,他赶早捡回来后,带着孩子就去干其它的活儿。早饭后,八十多岁的大姨妈就把菌整理了全站在小提箩里,那每一朵菌就像遮风挡雨的伞一样,都为大姨妈一家撑开,呵护着大姨妈一家。经过田埂,大姨妈用她那尖尖的小脚去丈量从家到乡街子的十来里的土路。遇到下雨天,田埂路硬头滑,但也没听说大姨妈被摔着。无论是赶集还是闲场,大姨妈都要提着一小提箩菌到乡街子上去卖。而大部分时候都是“供过于求”。大姨妈提箩里的菌虽然耐看,色质鲜又很干净,但还是很难卖掉。那样,大姨妈的那双裹小了的脚又只有有气无力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当然,买掉的时候也不少,行情不好时卖一块八九,机会好时也会买到二块五六。这样,大姨妈走起路来也就要精神一点。更精神的,是小表姐有时能捡到一朵稀罕的鸡棕菌,要卖四五十元,听说野生的鸡棕菌是治疗癌症的,价格昂贵。大姨妈只要卖一朵就够几个月的电费和盐巴钱。

大姨妈每次到我家都坐不住。母亲劝她说:“姐姐,你外孙都快二十岁了,就少管些闲事嘛。”而大姨妈却说她在家中做习惯了,没事做就闲不住,硬要回去。

大姨妈是苦惯了的。二十八年前,姨父已近八十岁,要建房子,家里没劳力,我父亲就带我的两个哥哥去帮忙。我才七岁,也赖着去玩。舂墙需要的劳动力很多:挖土一人,运泥三人,拍墙两人,舂墙需要两人。墙质量的高低主要取决于舂和拍。舂更是需要力量、经验和技术。如果墙板掌不好,墙就不在一条直线上,而且升高后的墙就不会垂直于地面。大姨妈就是驾驭墙板的人。只见她左手舂了换右手,脚也不停地在原地踩土,手脚并用。姨妈的动作好似学生队列原地甩手踏步。那时,不懂事的我就在墙脚下面喊“一二一,左右左。”

到吃饭时,我才真正看见大姨妈裹团了的小脚上粘满了泥,那脚酷似舂墙木杵顶端的头。当时我想,大姨妈驾驭墙板的原因,可能就是那小脚也能顶杵用,或许当时裹小脚的原因就是为了好当木杵舂墙。我哪里知道,那时的小脚大姨妈是家里的顶梁柱。

三十年过去了,大姨妈再也舂不起墙了,而那尖尖小脚却还要在十多里卖菌的路上往返。而如今,大姨妈却摔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母亲说,人老了都会关注丧事,看操办的情况,看招灵情景以及埋人的情形。大姨妈后来只卖菌没舂墙了,大姨妈又喜欢去看招灵的热闹。人,总在回忆中长大变老。而在长大变老的每一刻眼睛总盯着前方。这前方便是所要实现所要达到的彼岸么?大姨妈看招灵是盯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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