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09-01-19 09:00 作者:曹斌 责任编辑:
和乌蒙山的大多数村落一样,井底择一个山凹较为平整的地方就山而居。这个村落四面环山,开门见山,依山而居,抬头仰望天空,天空蔚蓝而闪烁,似乎为井底默默祈祷。井底人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祖祖辈辈守着能让生命延续的一个小山凹过日子,从没有嫌弃过,更没有过多的奢望。似乎这个小山凹的贫瘠和不流动的空气就能让井底人生生不息。井底人繁衍了,生存了,可就是穷,大家都穷,每家屋内都空空如也,假如扔进一个石头,能砸到的,只不过是一堆堆朴素实在、让生命延续下来不可缺少的洋芋,可别小看那些其貌不扬的洋芋,它可是山民们一年到头人和牲口的主食。
这里距县城大约60公里,40公里以后便是山间狭道,人总得靠山而行,有的地方窄而陡,左边是山,右边是崖。有的则是一块大石板高悬于山腰,人必须攀上石板才能通过。每次在往返于家与井底的路,是我一生中走得最认真,最上劲的,也是最具意义和最为深刻的。
俗话说:“山有多高,水有多深”可这里的山是高了,水却不深。全村几百口人饮水,是在一个50米的斜坡下的两个上面用水泥和沙石砌成的坟墓形水井里,一个供人饮用,另一个则供牲口饮用。每篷枯水季节,整个村子就开始抢水,半夜三更是抢水的最佳时分,井底人有夜眼,再黑都不打手电。其实不是不打手电,而是打不起手电。就算打得起,也要省着打。他们总是凭感觉,摸黑前进,一到井边双脚猛地跪于“坟”前,一只手攀着这“坟”的中柱,另一只手拿着长柄水瓢,上半身拼命地往“坟”里伸,“哗”的舀上小半瓢水,然后欣慰地缩回身子,就这样伸来缩去地拯救着一个个脆弱的生命。缺水非常严重的时期,井底人就干脆跳入“坟”内去抢水。少数村民为了抢水便宜,便搬到水井的上面居住。厕所、牛马厩都建于水井上面的斜坡上,甚至家人过世也要葬于水井上面,似乎是让死去的人不再受抢水之苦。每到井里只有两三寸水时,水井的底部便爬满白压压的蛆,抢水人一但舀到,毫不再意地把蛆用两个指头拈了继续舀。我和几位同事刚到这里的时候,看到那些让人恶心的东西,转身便走,心里愤愤地骂到,渴死也不喝这个井的水,可不喝这井里的水,喝什么地方的呢?时间一长,我们便和这里的村民一样,对那些不堪入眼的东西视而不见了,生活逼迫着人这样,谁叫井底无水呢?
抢水不知在井底持续了多少年。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同事叫醒我,打着手电去抢水,到了井边已经有五、六个人等在那里,在这堆人里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姓洪,满脸硬得像刷子似的胡茬,六十多个春秋的抢水时节,岁月已经把抢水路上的沟沟壑壑抢上了他的脸。现在这一脸的皱纹却成了愁容,就像满屋子的干巴洋芋,笑起来像似在哭。他活了六十多个春秋,全然不在乎天和地,紧紧地裹着歪歪扭扭打着补丁的披毡,歪靠在土埂下,打着呼噜。老汉在井边醒来看到我们,便再无睡意,和我们攀谈起来。他接过我手中的电筒,射着对面坡上的坟墓,那是一片松树林中间夹着的坟墓,洪老汉告诉我那是他父亲的,还有一些他也记不清是他的哪一辈祖先的土坟。人把许多东西和自己种在了同一片土地里,人收割了一些新的东西,岁月却毫不留情地收割了人。说起抢水来,洪老汉脸上的皱纹牵动着面部的表情回味着、咀嚼着,在他的一生中,用去了三分之二的时间在井边躺着、坐着、蹲着、站着、交谈着;争吵着;打骂着;那血汗交融的场景,在洪老汉的眉宇间滚动式的播放着。为了一瓢水打得头破血流,那是常事。洪老汉的父亲的腿就是抢水时被别人打残的,以至于进棺材时也拉不直。
人啊!有的时候多么伟大,又多么渺小;多么可爱,又多么可怜;人生的意义多么的深,又多么的浅,很多场景是多么的熟悉,又多么的让人疏远。在井底,仿佛所有的生活画面就只围绕着抢水而描摹。
看着那些躺在泥土里的井底人,他们长眼的地方是否有水?当初,他们是否也像我们一样睡在井边抢水,直到睡得剩下一具骨架,眼睛所看的无非是无水之井和空洞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