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08-03-12 16:01 作者:刘平勇 责任编辑:
钢针,坚硬,冰凉,发着冷而银色的光。
两枚钢针,交叉在一起,勾着指头,像一双友谊的大手,把母亲碎裂的骨头,友好地连在一起。
两枚钢针,与母亲手腕上的皮和肉,和睦共处,倔强地抵御着自然或不自然的风雨。幸福着母亲的幸福,疼痛着母亲的疼痛。
18年前的那个秋天,母亲坐着一辆马车去收获她的玉米,没料到从马车上摔下来,把左手摔断成三截,手腕粉碎性骨折。母亲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手腕处从此就多了两枚钢针。那种银亮亮的金属,本来应该跟武器,锄头有关,但现在却镶嵌在母亲的骨肉里,缝补母亲碎了的骨,破了的肉。从此,那两枚钢针,就与母亲的血肉相融,默默地见证母亲的孤独,欢乐,疼痛。那些与母亲息息相关的包谷,水稻,洋芋,荞子,麦子,豆子,都被母亲血肉里的那两枚坚硬的钢针,默默地看在眼里。钢针的坚硬,让母亲的骨头更坚硬,以致母亲在艰难困苦的凄风苦雨中,没有掉下一滴泪水。
那些柔软的,是母亲的血肉,那些坚硬的,是母亲的骨头,和骨头里的钢针。母亲甚至忘了,她身体里还留着那些与母亲的精血无关的坚硬的异物。因为母亲柔软的血肉,包容了它,使它失去了坚硬的本性。它像一个乖顺的孩子,不尖锐地喊叫,不瞎折腾,乱捣蛋。但天阴下雨的时候,这个乖顺的孩子,就狂躁不安了。它用尖锐的叫声,刺穿母亲的骨头,撕破母亲的血肉,让母亲疼痛难忍,坐卧不安。但母亲没有皱一下眉头,因为她知道,阴天过了,就是晴天。她要用自己的博大和韧性,让金属变成自己的骨头和血肉。
母亲健在的时候,那钢针只扎在母亲的骨头和血肉里。当母亲忽然停止了呼吸,那钢针就穿过了我的血肉,扎进了我的骨头。
当母亲要入殓的时候,父亲才提醒我,母亲的手腕里还留有两枚钢针。父亲说,要把它取出来。按农村风俗,人死了,是不能把铁器带入棺材的。否则,人就会变成精,到人间来作怪。我虽不相信迷信,但还得按风俗办事。要取出那两枚钢针,就必须把母亲的手腕划开,待把钢针取了出来,再用针线把母亲的伤口缝好。我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一事实的,好像刀子不是划在母亲的皮肉上,而是划在我的心上。当医生拉起母亲僵硬的手腕时,我闭上眼睛,躲到了外面。但无处可逃,那两枚银亮亮的钢针,带着母亲褐色的血渍,追上了我,扎在我的心上。那刀锋走过皮肉、针线穿过皮肉的声音,尖锐地响在我的耳旁。
潜藏在母亲血肉里十八年的两枚钢针,躺在时光里一言不发。我知道它比我更了解母亲的秘密和疼痛,我不敢与它对视。我不知怎样处理这两枚钢针,村里的老人说,用火烧一烧,把附在上面的阴魂烧散了,扔在土里吧!人死了变成土,所有的东西都会变成土,就让他们都变成土吧!我看见两枚曾经银亮亮的钢针,被火一烧,就变成了黑色。我站在母亲新垒的坟头,把它往空中一扔。两枚钢针,在岁月的风中划出两条黑色的弧线,然后落在无所不在的土地上,悄无声息。
(刘平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