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烟升起时

清晨的阳光给人带来的是一种新的空气。它把尘封了一夜的大气层、柔和的、温馨的，雾蒙蒙的一扫而光。一天的生活在新的空气中尽数展开，不管是美好的、悲伤的、欢乐的、痛苦的，都将成为这新空气中的一分子。来的在来着，去的仍然去着，当你身边的人在黎明揭起，精神力量渐渐复苏时诞生，在火辣辣的午后或暮色沉沉中离去，面对这样的来来去去、生生死死，你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小姨，在那个冒着灰朦朦烟气的夜晚，姨爹打来电话说你不行了，这样的消息使我欲言不能，欲哭无泪。

在头脑昏沉沉中我和一位朋友赶往了你多次展转的医院，这时正是深秋，秋风和微弱的灯光摇曳着匮乏的夜色，望着那死气沉沉的房间的窗户，只见挂在那里的窗帘连风都不愿去吹动，姨爹正对着那白色的墙壁泪流满面，白色原是你最喜欢的颜色，因为你认为用白色粉笔书写最具力量，而且你也一直在用这白色书写着你人生的情怀，可现在你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白色之中，难道你也将归于这白色么？在你临窗的床头，几个医生已经在你臃肿变形的身体上做压胸和人工呼吸了，但你憔悴腊黄的脸上，一对眼睛却同往日一样对生活充满强烈的希望，也同往日一样，这双眼睛随时在与死神、病魔斗争。你那平日里诲人不倦教导学生的口，安上氧气罩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只是一张一合、一明一暗，你的口如果还能向从前那样不停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那该多好！那么生活也就会变得光明了，有意义了，可此时所有的抢救都使站在一旁的医生频频摇头，这一摇代表着你将走完那七尺讲台，随着粉笔灰飘向那无名的远方，你的这一走，凡是生命给予你的，都让你给尽数带走，不再从来。

你就这么缓缓地合上了双眼，什么话也没给姨爹和你刚满三岁的儿子留下，当医生把你的氧气罩拔下的那一刻，姨爹一下子瘫坐在了你的床边，紧紧地拉住你的手，满脸痛楚而绝望的泪水在他呆滞的脸上示意流淌，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说不出。他想留住你，但他却怎么留得住你呢？怎么留得住你三十五岁的生命呢？所有的泪水都从你闭上的双眼的那一刻起程。你那个美满幸福的家也将随着你的离去而结束。在你住院的那些日子，姨爹一直守候在你身边为你端茶倒水，帮你翻身解便，让你感动得蒙被泪流。你一直都非常坚信地对姨爹及亲人说你不会那么轻易地离去，你舍不得那一群可爱的学生，一个三岁的儿子，一个美满幸福的家。记得当初你师范一毕业就被分到山区工作，在那里条件艰苦，交通不便，每次在往返学校和家之间要步行20公里，每次你总是从家中煮几个毛皮洋芋，用酒瓶装一瓶冷水甜酒，和着你给学生买的铅笔及本子一起背上浩浩荡荡走向那山间狭道。在那里工作你从未嫌弃过、沮丧过、失望过，家人总为你一个女儿家在那儿工作难过，可你却说只要有学生你就能寻找到快乐，并且是那样一群纯朴、憨厚、善良、可爱的学生，可现在你却躺在了这冰冷的病床上，再无声息，你变了形的脸上流露着的却是一脸的突然，一脸的始料未及，一脸的遗憾。人生也许就是这样在一次次突然中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走后，亲人们本想把你运回你一直阵守的幼儿园，可又不忍你那久病难行的身躯再受折磨，所以只有陪你在医院的一个角落渡过了你身在世间的最后一夜，这一夜泪水模糊了天空，纸钱浮浮沉沉，浑黄一瞬，直到最后什么都静了下来，只有伤心的泪水无尽地流向天际。周围静得出奇，就像你刚调入离家不远的那所幼儿园学生离去后你独自一人在那里备课、批改作业时一样的静。调入幼儿园后你便和我那远在他乡工作的姨爹结了婚，两年后得一子，你和姨爹甚是欢喜，便把家落在了没人居住的幼儿园，姨爹半个月才能回一次家，你却独自一人主动承担起了这个家，把对姨爹无尽的牵挂都倾注在了那群幼苗身上，直至你落下了一身医生也无法确认的怪病，在你生病的时候，姨爹不顾一切地守候在你身边，带着你往返于省城与本地的医院。在多少个夜晚姨爹却无数次地暗然泪下，不停地责怪自己没能在你身边帮你分忧解难，让你落下了这种怪病，尽管你们彼此都受着这挥之不去，拒之还来的折磨，但你们仍然相濡以沫、感情如初，可这一切的一切都已太晚、太晚。悲痛欲绝的姨爹及你的亲人和那一双双渴望你培育的眼睛只能与你挥泪永别。

第二天，天刚朦朦高你就被运往殡仪馆，这天天空没有太阳灰朦朦的，空气死死地压在人身上，你的亲人及同事领导都来到了殡仪馆，为你举行追悼会，特别是你十多岁的老母亲，当得知这个消息后，一下跌坐在石板上老泪在她那松垮的脸上拼命地挥擂，却无声无息。在刚失去老伴后几月，又失去爱女，这叫一个八十岁的生命如何承受得住？还有你那刚满三岁的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见人就揪着哭诉“我妈妈死了，我要妈妈。我妈妈死了，我要妈妈。”在场的人无不被这悲惨的场面所触动而泪水涟涟。在你就要被推入火炉的那一刻，你三岁的儿子一声惊叫要去揪你，不让你走，哭着喊着要你再看他一眼，再吻他一次，再用母亲那世界上最伟大的爱呼唤他最后一次时，你却毫无反映地顺着铁板滑入了那熊熊烈火。看着你在烈火中消失，你的儿子昏了过去，可你丝毫没有反映，化成了一缕青烟在他周围缭绕了一圈便随风飘散，飘向了那极度的苍穹。

小姨，两年后的今天带着你已经五岁的儿子再一次站在你的坟头，望着你坟头那郁郁葱葱的扁竹蓝不断抽着新芽，为我们报来无限春晖，心情平静了许多。如今你虽然不在了。可你生前的音容举动，达观从容，无私奉献却向这扁竹蓝一样每年都会长出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