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昭阳

电在哥的夜晚抵达(散文)

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07-12-20 17:31  作者:任天能  责任编辑:

 

哥给我讲电,是我被哥背着去看露天电影的时候。哥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大干革命,农村也要用上电了。我趴在哥背上想,我天天晚上跟哥睡在草窝里被草戳的疼,是该有垫的了。

在一个院坝内,“突突突”的响声超越了人的阵阵呼唤声和口哨声,在人群中间就有一个东西逐渐两了起来。哥说,发电机发电了。哥说看见没有,那就是电灯。我顺着亮光看过去,明晃晃的亮电灯下,一个戴撮撮帽的老者眯着眼睛在玩两个有眼子的轱辘。后来,电灯被玩轱辘的老者吹熄后,荧幕上就有人打斗起来。后来我想,电影可能就是用电才能放出来的人影。

家里也用上了15w的电灯。灯泡在夜幕降临时无节奏地闪烁起来,一会儿特亮,一会儿暗淡下去。趁着亮的时候,父亲举着他的长烟杆,让我取掉灯泡玻璃让他燃叶子烟。父亲没见哥偷笑,父亲一直盯着闪烁的灯泡,直到把眼睛盯得红红的,直到把电灯盯熄。父亲才说,灯泡没油了。

电灯总在晚上让我们吃完晚饭后的十一点钟就没油的。约摸十一点,我们就得准备柴火或煤油灯。发电发到十一点,是生产队队长的规定。队长还规定,到碾米厂碾米只能是三十岁以下的男子汉,队长说,老者老妈不准往碾米厂钻,要是掉下去被水搅去发电谁也负不起责任。碾米厂是我们生产队新建的,只供本队推磨碾米,发起来的电也只勉强供得上本队用。碾米厂靠的就是蓄起来的水,水大,就带动下面的叶轮转动,那股轴转动后又带动上面的轮子,上面的轮子用皮带又带动碾米机推磨机和发电机的轮子,“叭哒叭哒”就开始工作了。被蓄起来的水只够白天推磨碾米,晚上发电只用一段时间,十一点过就要下闸蓄第二天的水了。

队长规定三十岁以下,哥十三岁,哥说算男子汉了。我跟哥说,我不是姑娘,我也是男子汉。哥说,只能算小男子汉。我是哥顶着被碾米厂的人劈头盖脸用荆条打的风险带进去的。

队长的规定对人事安排和扣工分特生效,但对碾米厂的规定没威慑力。没有到过碾米厂的人,心里总是痒痒的,都不听阻止或找这样借口那样理由去偷看,看过后的小孩子也还要往那个地方钻。碾米厂的人就用刺棱棱的栽秧果条子撵着打,碾米厂内周围都是被打了落下的栽秧果叶子,被风一吹,就落在了碾好的米里、玉米面里。哥不算大人,但也不是小孩子了,碾米厂的人就睁只眼闭只眼。哥就经常跑到碾米厂去,去看那个水冲了转动的轮子,轮子在转动,哥的眼珠子不会转动。哥在碾米厂发半天呆回来,就要被妈打。

碾米厂拆了不再发点后,电灯就沉默不语,可哥却让它一直挂在自己心里。

我家自留地那儿一年四季都有一股汩汩流淌的泉水,有碗口粗细,母亲常用泉水浇菜。哥跟我说,他长大了要在自留地那儿盖房子,把房子盖在泉水上面,在家里就可以安一个发电机,至少可以供我们一家人点灯。

我上中学了,我同学的哥跟我的哥有些不谋而合,同学的哥家的房子背后有一股水,他就让水直穿后墙经过家中,在家里真的安装了一个小型发电机。晚上,他们的村落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万绿的是每家点的煤油灯像萤火虫样发出暗绿的幽光,只有我同学的哥家里的电灯是屁红屁红的。哥也想重新盖房、发电,可盖一间房子是何等艰难、要买一个小型发电机并点上电灯是何等的不容易。我同学的哥和我哥是老同学,哥说是他把这个办法传给他的同学的。但哥一直梦想着这件事,想把房子盖在自留地上面。直到后来大家都用上了电,哥才打消在那股水上盖房子的念头。

哥当时和我讲他的想法的时候,我很怀疑,我说水没有碾米厂的大不能发电。哥说你不懂,我又不给别人碾米推磨,只发了供自己点灯。

后来哥上高中了,我和哥睡在一起,他给我背诵郭沫若的《水调歌头》,“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政治流氓文痞,狗头军师张……”还背诵“湘江的流水啊,白浪滔滔,滚滚的黄浦江,雨骤风暴……”背到这儿,哥就自言自语说,湘江的水到底有多大,黄浦江的水又有多大?这些水怎么不用来发电?

关于电,哥是有些着迷了。

哥在上高中时跟他同学学到了一着:跟电打上了交道。但那不是交流电,而是直流电。哥用一小块木板,在木板上安装了电器,用废电池就把喇叭放叫了。哥说,那是一颗三极管、一颗二极管、一颗电容器。哥用两根导线,一根朝天上,他说那是天线;另一根埋在地里,那叫地线。地线是拴了个石头埋于地下的,还要注意隔一段时间浇水,不然声音就小了。喇叭里只有两套节目抢台,云南台和中央台。只要电台一开台,就开始云南人民刮锅炒菜,或者中央人民刮锅炒菜。喇叭作我们起床的闹铃,很是准时。只是过一段时间,喇叭声就小了,哥找不到废电池,又只有去把埋地线那泥土浇湿。哥说,要是能用上交流电就好了。可交流电还是在哥的期盼中姗姗来迟。

后来大家都用上了电,有哥和哥一样的民工的功劳。

其他人是由队长安排了去的。哥听说是建电站,就自愿报名参加了。先是在渔洞水库前的官坝冲支砌挡墙,哥他们吃的是包谷饭,喝的是淡菜汤,做的是苦力活,睡的是呼噜觉,打的是冲锋仗。仗打完了,挡墙就站立着面带微笑向哥他们挥手致意。哥他们又到前线支援电站建设去了。在跳石电站,哥他们一伙民工几个星期回来一次,回来一次都要饱饱的吃上一顿,然后用瓶子装了满满的酱装在帆布书包里,又步行六七十里去了跳石电站。哥说吃包谷饭撑肚皮,越吃越饿;挑点酱下着吃,很有滋味。哥说,外乡的民工在那里都会去跟他们混酱吃的。说到这些,哥是很自豪的。更自豪的,是哥说跳石电站快建好了,马上就要用上电了。说到这些,哥就眉飞色舞。哥还告诉我,他们亲自看到试验发电。哥理直气壮的说,电是摩擦产生的。其实,哥早就知道这个道理的,他无非想在我面前显摆。因为我才读初一,他可是个高中生。

家里早跟哥提了门亲事。后来姑娘有些不愿意了,找了些不着边际的理由来推诿。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哥一直坚持在跳石电站,很少回来,而且回来一次,也没有机会到老岳母家去拜见。姑娘的意见实在大了,哥也没办法。我问哥说,你和姐姐(未来的嫂嫂我们都这样称呼)到底怎么了。哥很委婉的告诉我,他和那姑娘有点摩擦。我说,你不是说电是摩擦产生的吗?哥说是啊。我说那你就不用去建跳石电站了。哥苦笑了一下。

跳石电站建成了,哥他们这批民工也就陆续回到了家里。这个时候,坝子里每家每户都点上了电灯,看着明晃晃的电灯,哥每天都是笑容可掬,笑容可掬的另外一个原因是,经过几番风雨,哥和那姑娘终于结了婚。两口子躲在新房里,用了60瓦的灯泡,而家里的其他地方用的都是25瓦,父亲说,人家跟着建电站,有资格用。这话不冷不热。哥在适当的场合说,常用的就该瓦数小点,不常用的地方瓦数可以大点。

老人有意见,哥心里有数。哥后来就承包了电来管理,在我们门口的墙上星罗棋布、密密麻麻挂着些电表,那些玉米蔫须样的导线,时间长了也被蜘蛛拉去建设家园。这时候哥对家人说,每间屋子都可以用60瓦的灯泡了。

哥读过高中学过电,算着盖房梦过电,建过电站管过电,哥的一生,没有他自己绘制的电路图,哥却在电路图里充当了启动电的极性,他自己不知道是正极还是负极,电走到哪儿,哥始终如一地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导体,到头来没了极性。

哥渐老,脑筋也皱巴巴的,像被风吹日晒雨林后破损的导线没有了弹性,因而转得也就没有别人麻利。于是,他家面墙上那些筋筋绺绺的线子随同那些蜘蛛网,没了;钉在墙上密密麻麻的电表,没了。只剩下拔出钉子后留在墙上深浅不一、充满伤感的坑塘。

(任天能)

 

微信扫一扫查看

扫一扫手机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