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07-01-30 15:05 作者:刘邦坤 责任编辑:
仲秋时分,地里的萝补大腿似的粗壮起来,该卖的大猪也卖了。父母要去十五里外的乡场买接槽猪。清早起来,他们准备了扁担和绳索,吃一火笼洋芋就动身了。我建议让我用单车去驮,他们却不允,说怕碰坏了小猪儿。以我现在纷繁而琐屑的心绪仍不难想像猪市该是怎样烦乱的景象:灰尘和臭气像苍蝇一样惶惶地晃荡,人头挤来挤去。你说扇子耳黄鳝尾实在,他说毛眼稀水色好。讨价还价,不足喧嚣……但父母总能以几十年的人生自信地面对猪贩子的狡诈。天近傍晚,他们便一前一后用竹箩抬着小猪儿回来,斜阳的余晖把影子拉得崎岖地长。刚到门口,父亲边喊点火来,我知道是要给猪“燎野毛”了,便从墙旮旯寻了根竹棍,点着火凑上前去父亲接过火在小猪儿头上嗤地一燎,猪嗷嗷地挣扎,一缕青烟和着焦臭升起,父亲大声念诵:“燎野毛,三百斤……三百斤!”一家人便哈哈地笑……
我的善良的父辈们呵,你们的心愿竟是这样的微不足道而又实实在在,每年火把节的晚上不也总会听得见薄烟里,火光中那一声声“火把火把着,苞谷豆子像牛角”的祈祷吗?许多年过去了,每当意念中闪现出五十岁的父母抬着五十斤的猪儿跋涉于金色田野的图景,我在分外脆弱的同时又分外的刚强了。
添了猪,母亲便格外地忙碌。乳色的北风在旷野里不紧不慢地吹着,斜阳将天地染得微微地泛着轻红。在田边地角总有一个佝偻的矮小的身影――那是母亲。我们都忙读书,找猪草便是她理所当然的差事了。秋冬的田野像刚生产过的母猪肚皮一样疲惫,但不管怎样荒芜,母亲总能利用黄昏收工后的短暂时间找好第二天的猪草。每天清晨当我们从梦中睁开眼睛时,耳朵里早响着一片笃、笃、笃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母亲在砍猪草。农事的繁忙没有止歇,她要利用早晨的时间准备好当天的猪食,以便于进行又一天相似的忙碌。这几乎是母亲数十年来生活的主弦律了。现在,我和弟妹们都已星散四方,渐行渐远;父母也日益苍老,可家里依然喂着猪,母亲也依然忙碌。父亲说:“富莫丢书,穷莫丢猪。”这时时令我伤感而又无可奈何。但每天清晨隐约听见笃、笃、笃的声音飘散于异乡的屋椽下,又让我欣慰而振奋。
母亲不爱说话,一天总是笑眯眯的,也不喜欢吩咐我们做这做那。但我们都争着做家务,做得好了,母亲也只是怜爱地看我们一眼,眼睛里有水样的液体在微微闪动,我们便非常地高兴了。而间或她也会生气,如果猪几顿不吃食,她便会无中生有地埋怨我们猪食没煮熟透或者猪面搅少了,继而便一门心思地去摸猪耳朵,瞧猪鼻孔,看猪粪……说猪病了。一家人便惴惴不安的。请来兽医,说没事没事,这是受寒,我这油质青霉素,外国进口的,保证好。三针两针打过,猪却死了。家里的空气便沉郁多日而不散,父亲也断言今年运气不顺,我们便也对这世界生出许许多多的神秘和恐惧。
许多岁月流走,我读书----考试,再读书---再考试,终于工作。翻来覆去地走过了几处地方,细嚼慢咽也口味了几色烈酒,眉梢眼角,渐渐爬满愈来愈多的沧桑和无奈。就像领悟这昊碧的长空,这博大的厚土,领悟这永恒的时空,这轮转的生命。我渐渐懂得了父亲,懂得了父亲那些村鄙的格言。
――那“宰不完的猪、读不尽的书”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