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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刺里一拳(中篇小说)

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07-01-29 14:35  作者:周远清  责任编辑:


1
 

社会上的传言证实了。星期一上午刚进办公室,副主任常文田就接到通知,组织部和人大要来宣布教委主要领导的人事任命。九点钟,县委季林副书记、组织部和人大的领导来了,会上宣读了县人大常委会的任职文件,任命容洋任县教委主任,季副书记宣读了县委的决定,任命容洋为党组书记。那个被人称为胡汉三的容洋作了表态发言,那一番话却让大家忘不了。他说,三年前,我从这里调出去,那是组织的安排,今天又回来,那是工作需要,作为共产党员,我没有理由不服从,有人说我是还乡团,是胡汉三,我不计较,他们高抬我了,胡汉三比我厉害,他有枪有刀,有兵有马,我算老几?我只有双手攥空拳。胡汉三回来是反攻倒算,杀人放火,我回来是和大家一起好好工作,我作为法人代表,愿意同大家一道把我们县的教育工作搞上去!

听了容洋的表态发言,常文田内心受到了很大的触动,也觉得有些人太过份了,容洋重回教委工作,那是组织安排,工作需要嘛,怎么同还乡团、胡汉三扯到一起来了。这其实是人身攻击,再有人乱说,要好好批评,制止这种不良风气。

散会后,容洋到常文田的办公室说,常老师,你是我的老师,今后要相帮相帮,都是自己人。常文田说,别,原来是学生,现在是主任,是一个单位的法人代表,我们理应好好合作,别让人笑话就行。容洋说,那是那是。

容洋走后,常文田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空空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生活真会与人开玩笑,当年那个学习不怎么样,好搞恶作剧的学生,现在居然做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当年的老师成了学生的下属,实在是有点滑稽。

春季学期,开起学来,学校的工作相对要轻松一些。一个周末,容洋夫妇再三约常文田夫妇去“农家乐”娱乐,常文田当然推辞不掉。这个“农家乐”环境真不错,离城六、七公里,新修的两大排平房内设几十个包厢,供游人娱乐,数十个服务小姐穿梭不停。一个占地十多亩的鱼塘,水波粼粼,岸边柳树成荫。大树脚下有石桌石蹬,人们或打牌或钓鱼或吹牛。常文田对他们说,这哪里是“农家乐”,你看,玩麻将的、钓鱼的、打台球的、吃饭喝酒的,哪个是乡下人,地地道道的“城市乐”!如今的农民有经商意识,一亩三分地里是难以致富的,在黄土地上与太阳摔跤何时有个头,现在盯上城里人的腰包,有钱阶层有闲阶层不来挥霍点不舒服。容洋呵呵笑起来说,常老师真是有心人,看得仔细,想得深远,雯丽,我们白玩了那几处“农家乐”,只知道吃喝玩乐,怎么就没常老师想的那么深奥。雯丽说,你是学生嘛,有多大点水平,还是人家常老师学识渊博,能说会道。常文田觉得容洋夫妇说的话有点什么,一下自己也想不出来,连忙说,随便说说。宜萍也说,玩儿吧,别酸溜溜的。

四人在“农家乐”打牌、钓鱼,玩得十分开心。容洋的爱人雯丽也很讨人喜欢,玩的吃的钱都是雯丽去付的,常文田的爱人宜萍几次争着付钱都被雯丽推开。说常老师是容洋的老师,没有常老师的当年的教育,容洋那有今天啊!容洋也笑着说,常老师是我的恩师,现在又是同事,多不容易啊,这叫有缘才能在一起。吃饭时,容洋给常老师敬酒,两人都喝得脸红红的,吃着新钓起的麻辣烤鱼,味道爽极了,在城里根本吃不到这么好的烤鱼。

四人吃得正欢,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胖子走他们旁边过,听四人说笑声,转过头来说,容主任、常主任好雅兴,我来讨杯酒喝!容洋说,洪老板呀,快坐!快坐!雯丽叫声小姐,添双碗筷!洪老板也不客气,拉个凳子坐下说,两位大主任怎么喝“乡巴佬”。说着,起身往外就走,大家还来不及拦他,他已提着一瓶五粮液来了。常文田说,这又何必呢?洪老板将容洋和常文田杯子斟满,对雯丽和宜萍说,今天遇着你们是我的运气,二位女士喝一小点。宜萍忙用手盖住自己的杯子说,我滴酒不沾。雯丽也说我们不喝酒。

常文田说,喝点吧,酒嘛,喝少点就是好东西,诗人说,酒是水的外型,火的性格,喝点有气氛。洪老板说,常主任知识水平高,说得多好,无酒不成席,无酒就冷清。常文田越发来了激情,对二位夫人说,少喝点真的好,疏筋活血,开胃健脾,和肺顺气,强心提神。我考证过,《唐诗三百首》中有四十六首提到酒,宋词三百首中有百分之四十二的明确写到酒,说明古人离不开酒。

容洋说,看看常老师,对酒就有研究,这就是酒文化,李白斗酒诗百篇,不喝酒写什么诗。洪老板说,两位主任的酒文化说得多好,二位女士,给我点面子,出口就行,你们说停就停,好不好?容洋也说喝一小点没事。雯丽说,喝就喝,常老师这一席话就是喝酒的理由!

洪老板当真给两位女士倒了几滴酒,最后把自己的加满后,站起来说,我祝二位主任官运亨通,心想事成。三人碰杯一饮而尽。洪老板又将自己的酒斟满说,我祝两位女士越来越漂亮,随即也是一饮而尽。洪老板这一敬酒,加上一番酒话,大家听着十分受用,当真气氛热闹起来,四人都很高兴。

2

刘瑜下午三点钟接到了电话,容洋要到她那点吃晚饭。她放下电话就忙开了,到菜市场买来排骨、冬瓜,容洋最爱吃她煲的汤了。容洋好长时间没到她家吃饭了,他这个人前两年生活无精打采的样子,特别是从教委调到工会以后,那个活泼开朗工作不知疲倦的人好象从地球上消失了似的,对什么事一夜之间似乎就看淡了,约他打牌,他也漫不经心的样子。刘瑜说,容洋,你大小也是个领导嘛,怎么如七老八十的人,工会有多好,你一个头带着六个兵,闲得抓干疮,没事做就逛街,就打牌,就去跳舞,多自在。刘瑜说这话时,容洋就大光其火,说你懂个屁,我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他妈的,工会好比牛脖子上的耷拉皮,可有可无的,一个男人没有权利欲,只知道闲着玩,算什么东西。刘瑜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本来是想安慰他,反而弄巧成拙,惹得他不高兴。容洋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他喜欢权利,她好这一口,喜欢人们前呼后拥,放了“凉拌”起,他确实不好受。

刘瑜正想着心事,容洋满面春风地来了。一进门,就直叫好香!好香!好长时间没有喝你煲的冬瓜排骨汤了,说着容洋就要拿勺子舀汤喝,刘瑜说,别急别急,看你火烧火燎的样子,马上就好。刘瑜果真是下厨高手,小圆桌上铺上了漂亮的台布,除了冬瓜排骨汤外,还有容洋爱吃的香喷喷的黄金大饼和卤肉拼盘。两人坐定后,照例是容洋喝白酒,刘瑜喝葡萄酒。容洋说,刘瑜,我这个人当过老师教过书,喜欢教育这一行,现在县委把我调回教委,我要好好做点成绩出来让他们看看,证明我容洋不是吃素的。刘瑜说,看把你美的,我信你。容洋笑着说,你真信我,哪点信我,心信还是嘴信。刘瑜站起来捏了他的鼻子一下,向他靠了靠,拉起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左胸上说,这点信。容洋说,让我听听,真的还是假的。说着就顺势把头当真靠到了刘瑜的酥胸上。

两人边说笑边吃饭,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酒足饭饱时天已不早了。容洋感觉喝了半斤多酒居然不醉,去年在工会接待地区的一个工作检查组,仅喝一杯酒他就头晕脑胀,回家时就吐了,被雯丽好一阵数落。他醉眼朦胧地吼雯丽,你滚远球点,我没有在桌子边“现场直播”就算好的了。看来,酒这东西也怪,心情不好时千万不要喝酒。

容洋来刘瑜家里吃饭是瞒着雯丽的,他说要开会研究工作,时间晚了就不一定回家来。其实,吃饭是假,好长时间没有和刘瑜亲热才是真的。新闻联播刚看完,容洋就想干那事。刘瑜是何等样人,看着容洋那双眼睛,心里已明白几分。这时她换上薄薄的真丝睡衣,颀长的身段在质地精美的布料包裹下,从卧室莲步轻移向他款款走来,本来就漂亮的她更加风姿绰约,妖冶迷人,她在容洋身边坐下。瞬间,一股淡淡的馨香直冲容洋的鼻孔。他使劲吸着,他要把这种异香吸入胸腔贮存。他好久没有这样激动了,激动得双手都有些颤抖。容洋双手搭在刘瑜的脖子上来回抚摩,那肌肤光滑如玉雪白撩人,从脖颈往下看,那对乳房高高隆起,乳头将睡衣微微顶起,他实在无法抗拒这种异性美的诱惑,猛然一把将她的睡衣扯开,在她的乳头上一阵吮吸。尔后,一用力将她抱向卧室。

天已大亮,刘瑜最先醒来,她看着身边这个男人仍在熟睡中,大概是昨晚太累了,太投入了,睡得这样死。她轻轻拉开被子,看着赤裸着身体的容洋已开始发福,虽是平躺着,腹部已微微隆起,整个体形算得上比例协调。作为男人,容洋无可挑剔。同容洋做爱,已不是首次,刘瑜这样认真地零距离看他,看他轮廓分明的脸、隆起的肌肉和下身还是第一次。

时代改变了女人,女人们更关心自己的前程。刘瑜他们这一代女人和男人们想得差不多,都想更加社会化而不是家庭化。她同丈夫离婚后,就觉得不受拘束的生活空间大多了,同容洋的幽会也就多起来了。为了把弟弟刘连从企业调进事业单位,她在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当时在教委当主任的容洋,见过一次面他们就熟了。以后,容洋就请她吃饭,容洋好热情,给她不停地夹菜。她觉得容洋喜欢她,就提出那个事。他这个人真不错,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忙,为她找关系,请人吃饭,陪人喝茶,约人钓鱼。在找不到接受单位时,容洋愿意把刘连要到教育系统,让刘瑜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你道求人是好求的?容洋在教委,到学校,派头十足,威风八面,许多人前呼后拥,鞍前马后,唯他马首是瞻。那因为他是教委主任,是教育系统最高长官,说话是算数的,而去求比他级别大的官,他就要放下当“教头”的架子给人陪笑脸,就要装孙子,他就是小不点儿。但是,容洋不愧是容洋,称得上是大丈夫,做事能屈能伸,拿得起放得下,义无反顾地去帮她刘瑜的忙,终于把弟弟从即将破产的企业调到学校工作。那时许多企业都不景气,要进事业单位难上加难,政府卡得很紧,要县长签字才行。但容洋居然办成了。对刘瑜姐弟来说,容洋做了天大的好事,但他并没有要刘瑜怎么样,仅仅是刘瑜取了八千元交给他去打点。八千元换个工作,这样的事也只有容洋办得到,放给她刘瑜,八万元又怎样,不抓瞎才是怪事。

她孤身一人,容洋帮了她的大忙,同时也占了她的身子,那是她心甘情愿的。女人嘛,人家倾心相助,付出也值。能有这样一个知己,靠上这样一个男人,她并不觉得缺少什么。她离婚以后,她觉得男人不是好东西,不是占有欲就是虐待狂,发誓不再找男人,爱情的火花熄灭了。许多人为她牵线,她都无动于衷。她曾对妇联主席朱大姐说,我这辈子完了,哀莫大于心死,我没戏了。然而,当容洋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顿觉眼前一亮,冰凉的心复苏了。正象冬日过后的一声春雷,震撼得她激情万丈,胸涌波涛。女人特别是结了婚的女人,总把第一个男人作为标尺,将后边的男人同他去比较。这一比,容洋在她心里的分量就显得越来越重。

有一段时间,她曾想要容洋同雯丽离婚,和容洋过上真正的夫妻生活。但刚有那么一点点念头,她就觉得自己是想错了,容洋与雯丽夫妻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她的插足而有裂痕,两人经常出双入对,有说有笑,她有时看着看着,心里就酸溜溜的难受。她也曾在容洋面前使过性子,掉过眼泪,甚至不理他,女人但凡有的绝招,她都用过,但都无忌于事。后来她终于明白了,像容洋这样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要顾及脸面,顾及仕途,他能轻易和妻子分手?何况雯丽年轻漂亮温柔多情,自己要在他们之间划条横沟,还是有些困难。

人们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么,和容洋真正走上婚姻的红地毯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曾看过一篇文章,大哲罗素说:情感越纯越好,仪式尽成付累。罗素在教堂里结过三次婚,有没有爱情他说不清楚了,让他枯木逢春的是他和他的女秘书情深意笃。这一回没去教堂,据说非常相爱。放荡不拘的郁达夫也说过,爱情是自己的事,仪式是做给别人看的。他与杭州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映霞的婚礼办得有声有色,但最终还是好景不长,旋即就灰飞烟灭了。名人尚且如此,自己和容洋的情感能够这样保持,她已心满意足了。有爱就足够了,她不需要承诺和另有他图。

 

容洋到省上开教育工作会议。周一上午的政治学习由常文田主持,重点是讲讲机关纪律。容洋未走之前,已是人事科长的游先民告诉他说,最近机关有人在下边说,喝茶有苦味,看报纸实在乏味,吹吹牛还有点趣味,于是就有人串岗吹牛,讲黄段子,传播小道消息,议论张家的碗大李家的瓢小,等等。容洋说这还了得,政治学习要常副好好敲敲警钟,了解是谁在这样乱说,一定要好好批评教育,正正机关的风气。到底谁在乱说呢?常文田不知道,容洋和游先民却是知道的。还在上周五,计财科有个叫邓其的职工就找他俩反映过,收发室的娄小云也找容洋说过,下边有几个人牢骚大得很,主要是教育科的科长郝强和办公室打字员陈利在一些科室乱讲。

政治学习开始,办公室副主任老张宣读了近期上边下发的几个文件后,常文田开始讲机关纪律,特别是讲了近期的一些现象,要求大家按时上下班,上班时不准串岗吹牛,影响机关形象。话还没有说完,五中李安德校长推开会议室大门一条缝,招手说,常副,出事了!众人惊愕的目光一齐投向李校长。常副最讨厌别人打断他的话,丧着脸说,你没看见我正讲话!李校长说,死人啦!常副一听说有人死了,人命关天,会议再也开不下去了,对大家说声:散会!就急匆匆走出会议室,把李校长拉到他办公室。满脸惶恐的李校长是常副到教委后提拔起来的。这时他用肥厚的手掌揩着脑门上的汗说,我们学校初三的一个学生被同班的另一个学生杀了一刀,抢救无效已死在医院,家属正在医院闹事,说要把死人抬到学校,我们还没有报案,等教委的指示。

常副一听心里就窝火,心想我提拔你起来,你不为我争气,这个学校是怎么管理的,学生带刀进校杀人,这还了得。不过,这时批评李校长已是多余,说声走,同李校长坐上车直奔医院。老远就看见急诊室门口,围了不少人,看穿着好像是些农民,个个满脸愤怒,都在大声说话,听不清说些什么。有个老师看着他们过去,就对那些人说,别闹了,教委领导来了。围着死人的那些人听说有领导来就让开一条道,常副走进人堆中一看,躺在地下的死者大约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破旧的衣服上血迹斑斑,饥饥瘦瘦的,看上去好象是营养不良的模样。一个中年妇女红着双眼一把揪住常副说,你是领导我就找你,我要你赔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死得好惨呀!说着大哭起来。李校长忙拉开他说,你冷静一点,我们和你一样难过。常副对那个中年妇女说,你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发生这样的事谁也愿不得。现在请你相信组织,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旁边一个男人一把将那个妇女拉开,瞪着常副说,不解决好,我们把人抬到五中!常副看他一眼没有理他。学校保卫科的向科长将常副拉到一边小声说,那个人是死亡学生的家长叫王大奎,那个妇女是王大奎的老婆。

常副走到人群中对李校长说,杀人的学生已触犯了刑律,现在,你马上派人向公安局报案,请公安介入,其次召开校领导紧急会议,研究死者善后处理工作。

李校长答应一声去了。常副又对死者家长王大奎说,人死不能复生,希望大家节哀,杀人的学生有法律追究,对你们的遭遇我们深表同情,待公安出示现场后,请你们及时将孩子安埋掉。

王大奎冲着常副高声大嗓说道,少放点洋屁,什么法律追究,别哄我们小老百姓,把事情处理好,我们满意了,人才能安埋。

常副说,你讲话文明点,你是来解决问题还是来吵架的?

一个与王大奎模样差不多的小伙子跳到前面用手指着常副喷着唾沫星子说,今天不给我们一个答复,就把死人抬到学校。

常副火了:你讲不讲理,我们已经答应解决问题,你还要怎么样?

王大奎一把揪住常副的衣领:道理我不懂,我只晓得要我的儿子。

保卫科的向科长忙上前将王大奎拉开说,老王,有话好说,你要动粗,我们只好报“110”了,公安来了,是你先动手打人,首先就要把你拿下,那你就有好日子过了。

常副对那些人说,我去学校看看,同他们商量一下,给你们一个交代。说完话也不管他们答不答应就走了。

常副到了学校,雯丽和人事科长游先民也在那里。游先民把常副拉到一边悄悄说,这事能不能出点钱,私了!

私了!常副想不到游先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再讲一遍,违法的事我们可不能干,杀人是要抵命的呀!你也是科室干部,怎么说出这种没水平的话来?游先民被常副批评得有些尴尬,心里不舒服,忍着气说,你知道杀人的那个学生是谁?他是容主任的夫人,雯丽的大哥家的儿子小华!

这时,雯丽也走了过来说,常副,看在容洋的面子上,就按先民说的去办,我们出点钱给死者家属,把这件事摆平就行。我大哥家这个儿子才刚满十六岁,这么大点娃娃抓进牢房他今后怎么做人?雯丽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悲伤到了极点。

常文田这时才知道杀人那个学生的背景,报案抓人,合理合法。省、地教育部门多次发文,学校出现重大事故要及时上报,隐瞒不报者要追究责任。这已经是死人的事件了还不重大吗?但是,报案,对容洋两口子不好交代。不报,这说不过去,上边追究下来难咎其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一个容洋还能大过王法?人家一个活生生的儿子就怎么白死了?常副正待开口,李校长和学校行政班子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李校长告诉常副,按你的指示马上派人报案,另外,鉴于死者家庭困难,我们学校决定拿出些钱来,再动员全校师生捐点款给死者家属。

常文田说,对,快去快回,违法的事做不得,请公安及时出示现场!

游先民一听要报案,不等李校长把话说完,一把就把李校长拉到雯丽身边悄声说,报什么球案,学校不要名声,教委还要名声。治安案件一票否决,今年的先进、目标责任制奖全完了,你懂不懂?那个学生是容主任的亲戚,你负责捐款就是了,其它的事我们会处理。

李校长转过身看常副,常副对游先民说,你的意思还是私了?

当然,常副,你交给我来处理好了。游先民说。

容主任不在,我主持工作,你就得听我的,还是报案的好!常文田一脸严肃得近乎怕人。

可是,这,这不好象让主任交代啊。游先民摊开双手。

我的游科长,感情不能代替法律,你懂不懂?常副严厉地说。

雯丽抹着眼泪过来说,常老师,交给先民吧,出了事让洋顶着,好不好?

常文田见雯丽出面,半天哼不出气来。末了说,那我打电话问问容主任,再作决定,你看行不行?

雯丽说,不消了,常老师,有先民和我,你怕什么?

常文田十分恼火,可又不便发作,教委的工作怎么还得听从你雯丽的?转身对游先民说,注意政策,注意影响,千万不能乱来!

游先民急忙点头说,我一定注意,我一定注意!

3

容洋有个表哥叫余成龙,他大学毕业后留在省政府政研室工作,现在已经混了个副主任。他十分羡慕表哥能在省政府工作,自己费了天大的力,才弄个科级。凭他的能力,干个处级轻轻松松。这当官,不怕慢就怕站,几年不动窝是小事,年龄却熬不起啊。一过了那个“线”,也就到了站,一生人也就完了。现在,唉,永康那个地方太难了。看来,只好先做几桩有影响的事,处级只能是努力的目标。容洋一到省城就请表哥出来吃了饭,请他帮忙在省教委周旋一下。余成龙当即答应给省教委分管项目的副主任打电话通融。会议要结束时,他带上土特产到省教委几个领导家里坐坐,讲永康的困难、永康的发展、永康的潜力、永康的机遇。容洋真的是好走运,适值省上要向国家申报一批项目,他这一努力,大概表哥的电话也起了作用,永康县便作为省级扶贫攻坚县列为世界银行贫困地区扶贫贷款项目县,三年将会得到七百多万元无息贷款资金,加上地方配套款,一千多万是没问题的。对于永康这个只能保人头费的贫困县来说,有了这些钱,排除部分危房就有了着落。散会后,容洋又到团省委、省民委等部门叫穷,他们都表示有时间,一定到永康去看看,筹集点资金修建希望小学。

容洋想不到工作进展那么顺利,在电话里将这个消息报告了季林副书记。季副书记听了也很高兴,直表扬他工作有成绩,协调能力强。季副还说,要将这个好消息向县委常委会汇报,如果永康所有的委、办、局领导都能像容洋那样千方百计向上争取资金,何愁永康不脱贫致富。

季林是县委管干副书记,他的话就是县委的话,有人说他容洋不行,但季副说他行他就行,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只要他稍加运作,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成绩那不就明摆着。他今后在县委的心目中就是一个有能力,有胆识,德才兼备的干部,看谁还敢说三道四。

从省教委计财处王处长家里出来,容洋一身轻松,看看时间还不晚,只十一点刚过一点儿,不想急匆匆回宾馆,信步在大街上散游。省城的夜晚,火树银花,如同白昼,繁华的夜市,琳琅满目的商品,熙来攘往的游人,穿得很透的女孩子,给都市增添了许多景致。这时,微风吹来,神清气爽,走到一条小街,看到前面有家桑那中心,大门口两个小姐冲他笑着说,先生,进来洗洗,很舒服的!容洋也没多想就往里走。中心里有桑那,也有淋浴。他不太喜欢桑那那种热雾朦朦的蒸汽,倒愿意在莲蓬头下痛快淋漓地冲洗。此时,早有一个领班模样的小姐过来,甜脆脆的说,欢迎先生光临,洗桑那还是洗淋浴?容洋说,淋浴!小姐说,请跟我来!他发现这里的浴室不像永康的那么简单,永康的浴室设备简陋,人进去直往澡堂里钻,直奔主题。这里的浴室好象不是浴室,门边的小姐笑容可掬地恭候,大厅里流光溢彩,陈设豪华,服务小姐们花枝招展,令人赏心悦目。

他被领到一个单间,小姐说,先生洗好后,等下兰兰来给你按摩。单间里有个套间,里边是洗浴的,外边是一张小床,铺有洁白的床单和被子。容洋让水一冲,顿觉周身爽快极了,身上仿佛从肩上卸下几十斤的担子。他刚刚洗好后擦干身子,穿上裤衩,就有一个小姐推门进来要为他按摩。小姐说,先生,我叫兰兰,很高兴为你服务。他看那小姐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左右,体态阿娜,长发披肩,好性感的小妞。兰兰说,先生爬下我给你按摩。容洋说,你怎么给我按摩,说来听听。兰兰说,我们这里都是泰式按摩,一定让先生满意。容洋问,泰式按摩有什么讲究。兰兰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容洋问,听口音,小姐好象是四川人吧。兰兰惊奇道,先生不简单呀,几句话就知道别人的籍贯了。先生是哪里人?容洋说,我是三川半人,离你不远。哎哟,先生,难怪声音那么亲切,遇着家乡人了,先生可要多关心我啊。兰兰说着就来按摩容洋的双肩。容洋知道小姐是在要小费了,只要玩得舒心,总不能玩“空手道”。遂反手揪住兰兰的手,把她拉到面前,抱在自己双膝上坐着,捏了一下兰兰小巧的鼻子,说你那么靓丽可爱,我当然要关照你啊。说着站起从挂在衣架上的包里抽出三张“大团结”递给兰兰。兰兰接过钱,更加温柔,在容洋脸上来个响亮的亲吻:先生好体贴人哟!

兰兰说,先生睡到床上,我给你按摩。边说边将衣服腰带解开,原来兰兰竟然没有穿内衣内裤。容洋说,你们给客人服务都这样赤裸着身子?兰兰说,先生,这样不好吗?跟别人按摩我可不是这样的,我是喜欢先生才这样,先生难道不想看看我们的身子?容洋知道她在说假话,也不去戳穿她,顺从地爬在小床上让她按摩。边说边就将容洋的裤衩拉了下来。容洋被她剥光了,人一赤裸裸的就觉得自己实在狼狈,但又说不出口。兰兰说,先生翻过身来。容洋顺从地翻过身仰面看着兰兰,兰兰就用乳房在他胸上来回抚摩。容洋问,这就是你说的泰式按摩。兰兰说,怎么样,舒服死你!容洋说,你这样做,容易引起顾客的性欲,想过性生活。兰兰说,我们不懂什么叫性生活,想干就干吧。容洋想,这么大点的女孩儿,就来干这种事,也就是为了一个“钱”字。容洋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经她一撩拨,哪里忍耐得住,何况又不是在永康县,一不小心就会碰上熟人,在这里干这种事没人知道。想到这里,他一把将兰兰揽到怀里。

4

游先民要摆平杀人事件,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把电话打到省教育宾馆找到容洋。告诉他常副要向公安报案抓人,还要向省、地上报五中学生杀人事件。

容洋一听就急了,对游先民说,我小看他了,他真要坏我大事!先民,你快给办公室老张和保卫科打招呼,常老头安排写上报材料不准写,然后给五中行政班子开会,不准把消息扩散,谁不听打招呼,出了事就处理谁!

游先民说,老常太认真,迟早要出事。不过,我会安排好的。

容洋还不放心,又说,你千万要注意常老头这几天的动向,防止他跑到地区教委去反映。一旦发现无论如何要坚决制止!

游先民说,我明白,现在老常是个危险人物,我一定会处理好。

游先民心里有了底他就敢做,按照容洋的安排,找人盯住常文田,只要他外出就注意他的行动。然后又给一些科室打了招呼,把五中校长叫来当面作了交代。他要做到万无一失。

那天,常副气匆匆的走后,他就对王大奎说,人死不能复生,哪儿能找到一个儿子赔你呢?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我们想个弥补的办法。你们农村人,又不是独生子女,听说你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嘛。但是你很困难,我们想办法给你一些经济补偿。你想想,一年到头,你又能从田地里苦到几文钱呢?

游先民看王大奎不吭气了。接着说,人已经死了,入土为安吧。你失去了人,可别干傻事又失去财哟。这样吧,我们凑几千块钱给你作为困难补助,你把人抬走,后天中午来学校拿钱。

王大奎说,你说得轻巧,象拿根灯草。几千块钱,一条活鲜鲜的人命就值几千块。我不抬走,看鬼会叫起来。

游先民说,人已经死了,入土为安。现在不是谈值多少钱的问题。是考虑到你的困难,给你的补助。

有个极象王大奎的小伙子,大概是他兄弟,手一下指着游先民:你别妄想抬走人,先说好到底补助多少钱?

游先民想,这才是他们不想抬走死人的目的,要的就是钞票。随即对王大奎说,你到底想要多少钱?说多了也没有。

不拿出一万五,就别打错主意,我们今天就在这里不走了。王大奎说着就一屁股坐在地下。

游先民说,那好,你是汉子人,说话算话,一万五就一万五,后天下午三点钟来拿钱就是。

可王大奎不答应。他说,你别牛烘烘的,你们当官的就会哄我们老百姓,我要拿到钱才敢相信你们。今天不拿到钱,就不走了。

游先民看劝不走王大奎,把李校长叫到外面说,你去想想办法,学校拿出万把块钱就打发了。

李校长为难地摊开双手说,学校太穷了,我们最多能凑出五千元。

游先民说,我不管,事情发生在你们学校,你必须凑齐一万五千块钱才能摆平。

李校长哭丧着脸说,我真的没有,拿什么给他?

游先民不耐烦了:你别哭穷,我问你,收那么多插班生,钱在哪里去了?

教委安排给我们的课桌要配套一半的款子,修语音室又配套一半,都还不够,我们又贷款十五万。现在是双手攥空拳了。李校长为难地说。

雯丽走过来说,先民,李校长他们确实有困难,我去想办法。

游先民说,别开玩笑了,你哪里有钱?

雯丽说,你别管,我自有办法。

也只能这样了。游先民也拿李校长没办法。但还要他马上准备五千元。李校长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雯丽急忙往家里赶。回家后就打电话给洪光,叫他马上到她家里有急事。洪光一接到电话心里就乐了。原先他们过往甚密,近几年少有联系。容洋回到教委后,他曾约容洋夫妇吃饭,几次都被拒绝,今天是怎么啦?他边琢磨边开车来到雯丽家。

他一进门,见雯丽气色不好,就说,哎哟,我的雯姐,谁惹你了,你告诉我,我去修理他为你出气!

雯丽说,谁也没惹我,我有急事,急需用钱,一时凑不齐,只好找你了。

洪光哈哈大笑起来:我说雯姐,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钱嘛,要多少?

雯丽知道他有钱,但开口告人难。不过,不找他找谁呢。便说要一万块。

没得事,雯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等我半个钟头!洪光说完也不等雯丽答话往外就走。也就是二十多分钟吧,洪光就将一个牛皮大信封交到雯丽手上。

雯丽说,洪光,你救了急,我会记得你。说完后把钱放进背包里。

洪光说,雯姐,有事尽管说,我走了。

一个小时后,一万五千块钱终于凑齐了。游先民亲手递给王大奎,王大奎接过钱后,二话不说就招呼人将死者抬走了,一桩刑事案件就这么简单。游先民对李校长说,要对学校其它领导和教师打好招呼,不得到处乱传,保持低调,出了问题我追你责任。李校长眨了眨狡黠的眼睛说,放心吧,有游科长担待,不会出问题。

这件事看来摆平了。雯丽的大哥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这天下午,他对妹妹说,我做东,请游科长和你吃吃饭行吗?雯丽说行,我打电话叫先民来家里,我们一起出去吃。

刚给游先民打了电话,死者学生的班主任齐老师就来雯丽家。齐老师四十多岁,留着齐耳短发,文文静静的,当她知道了杀人那个学生与容主任的关系后,她就来了。雯丽的大哥说,齐老师,我家小华不是那种调皮捣蛋的学生,怎么会去杀人。齐老师说,你家小华平时话少,成绩忽高忽低,有时好象有什么心事。但他不至于要去杀人。那个死了的学生叫王能,他们两个平时也没有矛盾,更说不上要动刀子。那天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小华因感冒没去上体育课,就在教室里做作业。王能上了半个小时的课,因天气热出汗多,想喝水,就回教室找开水喝。因为我要求学生不能喝生水,特别是跑热了的时候,用班费买了一个热水器。王能接了一杯水要回到他的座位上,从小华身边过,不小心被椅子脚绊了一下,将水洒些到小华的脖子上。那水是刚烧开的,小华被烫了跳起来,挥拳就照王能脸上打去,王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觉得冤枉,将杯子里剩下的水往小华泼过去,小华身子一偏,躲过了那半杯开水。顺手拿起桌柜里他那把水果刀照王能胸口就是一刀。

雯丽听得脸色都变了。她问,齐老师,水果刀也杀得死人?齐老师说,当时王能上体育课只穿一件背心,刀子正杀在心脏上。小华的爸爸说,当时抢救还来得及,为什么不及时送医院?

雯丽瞪了她大哥一眼说,那要问你那个宝贝儿子。

齐老师继续说,小华见王能挨了一刀后,鲜血喷了出来,顿时就吓慌了,打开教室门就回家了。等下课后有学生进教室发现后报告老师,王能已停止了呼吸。

雯丽说,哥,小华动刀子,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有什么责任?莫非是我叫他去杀人?他大哥不高兴了。

雯丽说,你管过小华的学习了吗?你只知道赌,输了拿老婆孩子出气。小华有时都不想回家,他说在家里听着爸妈吵架心里烦。

齐老师说,我说是怪了。小华原来活泼开朗,爱说爱笑,这个学期话少了,成天闷闷不乐的,成绩也起伏不定,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也不说。

齐老师正说着,游先民一脚跨进雯丽家,看到齐老师就说,齐老师,这事李校长已给你说了吧?齐老师点点头。游先民说,齐老师,人死了,我们已经摆平了,为了学校的声誉,希望你对这事不再提起,小华不能在五中了,我马上安排他转学。雯丽、齐老师、小华的爸爸三人均说这样好,换个环境对大家都好。

齐老师走后,雯丽说,哥要请先民吃饭,我看差不多了吧。三人正要出门,电话铃响了,雯丽拿起话筒怔住了。游先民问,雯姐,什么事!雯丽长叹了一口气说,李校长打来电话说,那个死亡学生的家属又回到学校找校领导闹事,说一条人命难道就值一万五千块钱。张副校长和其他行政领导几乎和他们动起手来。李校长到处找先民找不着,就把电话打到这里来了。

雯丽带着哭腔说那可怎么办呀?仅仅过了几个小时,就变卦了。游先民拿起公文包边往外走边回头说,雯姐,别急,我自有办法。

游先民来到五中校长办公室,双方仍在争吵不休。一地的碎玻璃屑,大概是有人发火摔碎的水杯。李校长说,教委的游科长来了,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吧,靠摔东西发脾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个死亡学生的家长王大奎瞪着游先民怒气冲冲地说,你是领导我正要找你,那天你诓我,把我哄走。我问你,一条活鲜鲜的人命就值那点钱,你好大的钱!游先民反问他,你说值多少钱?王大奎说,我不管值多少,反正你们必须再拿一万块。游先民说,钱不是炮打来的,我们也是东拼西凑出来的。王大奎说,钱咋个来,我不管,反正你们得答应我的条件。王大奎一副不给钱不饶人的样子。

游先民瞅了他一眼:假如我一分都不给你呢?

王大奎瞪圆了双眼:你敢!我们马上告到公安局,将那个小杀人犯抓起来抵命,让他吃枪子。

游先民知道这些人不懂法律,先唬他一下:我说句看不起你的话,负法律责任就不负经济责任,抓起人来,你拿去的那一万五千块钱,口袋还没装热公安就叫你退出来。再说,杀人者是学生,属未成年人,法律上有从轻和免于处罚的规定,就算判上年把二年也就出来了,你信不信?

王大奎顿时口吃起来,你,你别蒙我!

游先民说,讲法律我比你懂,我不蒙你,现在我就陪你到公安局去告状,你把钱准备好。

这时,李校长发现,有人拉了拉王大奎的后衣襟。王大奎已软了下来,他对法律一窍不通,对于穷得叮当响的他来说,那一万五可是他这个小老百姓脸朝黄土背朝天汗水摔八瓣,几年都挣不来的呀!他活到三十多岁还没见过那么多的钱,人财两空的事他绝对不干。想到这里,王大奎说,游科长,我们也不告状了,我儿子死得好惨,能不能再补助一点。

游先民冷冷地说,没有!一分钱也没有!我现在带你一起到公安局告状,好让你出气破财。

这时,跟来的那些人已经有人站起来了要走的样子。李校长一看,火候已到,拿出红塔山发了一转烟说,游科长,我看状也别告了,王兄弟也是一时冲动,大家都别计较,以后别乱听人瞎说就行了。今天,我做东,请大家吃顿饭消消气,怎么样?

王大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走,日他娘,真倒他妈的邪霉。说完,第一个往外就走,其他人也跟在王大奎身后走了。

游先民看着李校长等人说,走,他们不吃我们吃,肚子还真的饿了。

5

教育系统管理干部要调整,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别看这教办主任、中小学校长不是什么官,大概连级别也没有。但是,许多人都想弄个职务干干,而他们背后又有多少人在为其活动。一句话,调整领导班子是一个难剃的头。

容洋上任后,也曾动过念头撤换一批人。但他的名声不好,当年任教委主任时,他以胆子大敢作敢为而著称,一批校长被他撤换,教委机关有个科长和教研室主任,对他提出的经费使用有意见,而且在下边议论过自己,最让他恼火的是两人曾向县委反映过他的问题,好在没引起其他领导注意,只是季副把他叫去问了一些事,他都巧妙地作了回答。有人告状,这当然不能容忍。最后,两人自然被他安排到学校任教。这些动作在小小的永康县引起了不小的波动,告状信雪片一样飞向县委五套班子。有人告他重用亲信,排除异己;有人告他收受贿赂,封官卖爵;有人告他养姘头,作风不正,等等。纪委还来查过他的问题,希望他今后注意工作方法。所以,他在教育系统得罪了不少人。第二次回教委任职才会有那么多人愤恨他,将他比做还乡团头子胡汉三。他再次当上教委主任,这得感谢季林副书记,是他力排众议让自己如愿以偿。

容洋上任后,季林曾多次对他说,人事问题是热点,不要凭性子来,千万当心。他也在各种大会小会上说,大家安心工作,只要与领导保持一致,我容洋不搞一朝天子一朝臣,工作思路是大稳定小调整。由于有了这些动作后,他上任一年多时间,虽然仍有几个人偶尔会写几封告状信外,教育系统还算是风平浪静,水波不兴。但这回必须调整,调整面也不宜太大,有五、六个教办主任需要动一下,有两、三个直属学校的校长需要撤换。

晚上八点正,开党组会。游先民按容洋的思路已将调整方案拿出了,第一个要调的是清柳乡的教办主任孔刚,将他调到大平乡任教办主任,清柳乡的教办主任由刘连担任。常文田不同意,他的理由是:孔刚犯了错误,群众意见大,教委查过他的帐,已给了他一个行政记大过处分,应该免职,怎么还要异地做官?那个刘连从企业调到学校,怎么能当教办主任?游先民说,你说的处分不假,但他认识深刻,所得的回扣全部退回,我们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嘛。刘连调来学校几年,一直在清柳乡教办工作,下边反映不错。常文田很不高兴,人事科长的用人标准到底是什么?他问游先民,孔刚再当领导,再犯错误谁负责?游先民提高了音量,这是党组会议,当然是组织负责,应该相信同志。其他党组成员把目光投向容主任,希望他作决策。

容洋不能再沉默了。他说,我同意先民的意见,不能把人看死,孔刚工作大胆,头脑灵活,只要他虚心改正错误,就是个好同志嘛。刘连这几年的工作很有起色,考评组反馈回来的意见很不错,民主测评时推荐他的票数也不少,我们要尊重群众的意见嘛,可以让他试试。

容洋的那几句话,使常文田仿佛一下子不认识他了。他想不通的是,游先民这样说情有可缘,你堂堂教委主任也这样说,就有点不可思议了。常文田说,既然如此,我保留意见。

党组会一散,游先民一回家,孔刚就从利敏身边站起来说,老同学,我来静候佳音,说着忙递上一支红塔山。游先民说,你也太猴急了,过两天再说,要注意影响,详细的情况我会抽时间约你,行不行?利敏在一旁听不惯游先民打官腔,将游先民一把拉到沙发上坐下说,跟老同学讲话别装模作样的。快说,将孔刚怎么安排?

游先民说,那好吧,我告诉你,你先别乱说出去,让你到大平乡任教办主任。孔刚黑黑的脸上顿时喜形于色,他拉着游先民的手说,全凭老同学一手操持,我忘不了你对我的好处,我就不打扰了。边说边起身朝外走了。

这里孔刚刚出门,利敏就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游先民:给你,孔刚留下的。他接过鼓鼓囊囊的大信封,迅速撕开抽出一看,全是“老人头”。他点了点,乖乖,整整三万元。游先民阴下脸来,将钱仍然装进信封还给利敏说,谁叫你收的,我还要不要前途,你胆子也太大了,这几年收受贿赂落马的还少吗?利敏瞪圆双眼说,少给我来正经,别装大爷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平时发牢骚说那些领导一个月领多少工资,花天酒地,偎红倚翠,不是别人上供,光抽那些名烟都抽不起。

利敏说的话,使他想起一件事。有一天在天天发酒楼吃饭,那雅座上边与隔壁通着,游先民就听到隔壁有人说,现在谁还靠工资生活?一个女的问,不靠工资靠什么?还是先前那个男的说,乱弹,现在不靠工资生活是一种潮流,一种时尚。当时,他就在想,这个男人不是大款也是个当官的。这就是有钱和有权的好处,甜头就从他们红润的脸膛,腆起的肚皮和豪宅上就已显现端倪。

游先民是当着老婆议论过有些领导,心里极不平衡,一个正科级领导,满打满算一千多点工资,有的住房一百七、八十个平方,抽的烟全是高档烟,穿的是名牌西服,有的还要养个情人,靠工资,靠合法收入,日他娘的,哄三岁孩子去吧。如今官风日下,就象清朝时裹的小脚,那是时尚,你要放脚,可以啊,不过,你没了三村金莲,你就落伍了。想到这里,他软了下来对利敏说,口边给我留个把门的,别在你那些女人圈里去张扬。利敏瞥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我是傻瓜?

孔刚和游先民是师范专科学校的同学,所以,他口口声声称游先民为老同学。四年前,他就由一个普通教师提拔为清柳乡教办主任,也是他这个老同学帮的忙。当初,游先民当办公室主任,容洋喜欢他人精灵,会办事,很多事依靠他。容洋外出开会,许多事就由游先民作主处理。孔刚了解到这一层关系后,多次找他表示想做点事,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华。游先民被他缠不过答应试试,容洋还真的好说话,将孔刚安到清柳乡任教办主任。孔刚为感谢老同学,为他送来了一套罗蒙西服。他当时接过衣服时手都是打抖的,这可是受贿,过好几天还有些后怕。后来,他看到有的领导工资不高却出手阔绰,家里富丽堂皇,要什么有什么,他心里也就坦然了。同那些头头脑脑相比,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小乌见大乌罢了。

不过,孔刚这个家伙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强制全乡学生买保险,订购校服及教学辅导资料,从中吃回扣四万多元,造成群众不断上访。上访信中,讲哪样吃多少回扣,找那个老板买的校服和教学辅导资料,清清楚楚。游先民估计,告状的人可能是教办里的人员,比较熟悉内情。近几年烤烟实行“双控”,农民失去了增收的路子,遇着歉收年,农村更贫穷。国家要求减轻农民负担,财政、物价、监察、教委联合发文要求不得巧立名目增加收费项目,更不准强制学生订购校服、买保险等。孔刚可不管这些,照样我行我素,告状信多了,纪委要求教委先调查报个处理意见。好在容洋安排游先民处理孔刚这件事,如果落在别人手里,往上一报材料,就够孔刚喝一壶的了。

即便是游先民想保孔刚,不处分也过不了关。孔刚聪明就在转弯快,游先民带着一个靠得住的审计人员按举报信上提供的线索找人一了解,再到书店和找做校服生意的几个老板调查,就发现问题。游先民只点点水,要他主动配合好,对他只有好处。孔刚就将所吃的回扣四万多元几天之内就凑齐,上交到教委财务科,并写出极其深刻的检查。游先民对容洋说,他能知错就改给个处分就行了,这年头,谁不会犯个错误。容洋说,就搞个行政记打过处分就行了。

6

刘瑜近来不舒服,下身奇氧,她用周末时间去看医生。当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用轻蔑的语气对她说,你患的是性病!她一下子惊呆了。怎么会呢?她同丈夫离婚后,除了容洋,从未与任何男人有染,这性病从何而来?她与容洋确实有过多次做爱,但容洋身体很健康呀,从来都不会乱搞的,问题出在哪里呢?

莫非是他!刘瑜心里“咯噔”一声。他到省城去出差,难道是去那些肮脏的地方弄一身病回来,然后把病传染给自己。想到这里,刘瑜觉得好恶心,自己的身上竟然带有那些臭女人的脏东西,这可怎么办?这种事最难以启齿无脸见人,连上医院都难为情,生怕遇着熟人,那个给自己检查的医生那种语气就让人受不了。永康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地方,谁不认识谁呀!抬头不见低头见,叫熟人看见一个妇联的干部去医那种病,还不成为本城的头条新闻?容洋,你这个坏种,你害惨人了。不行,她要问个明白。刘瑜给容洋拨电话,要叫他下班后到她这里。可办公室的人说容主任不在,可能是下乡去了。

其实,最近容洋心里有件事烦死了。小华杀人的事,他们只注意了常老头,却忘记了另外的人。机关里有人写了两封举报信寄给地区教委。这还了得,地区教委一往上报,他容洋岂不成了徇私王法包庇杀人犯的人了。好在地区法规监审科的科长龙宾是自己的铁哥,打电话要他过去处理。他心急火燎带着游先民赶了过去。龙宾说,这两封信一报上去,就够你俩喝一壶的。容洋说,你是好兄弟,还望包涵一下。龙宾将信拿给他,两封信是两个人写的,说的都是他和游先民徇私枉法用钱铺路欺上瞒下。看着看着,游先民说,我知道是谁写的了!我在办公室时,对机关一些人的笔迹很熟悉。

龙宾说,不管是谁,我都不想听,信你们拿走,自己去处理,今后别再惹出事了就是了。他俩连声道谢。

离开龙宾以后,游先民说,是打字员陈利和教育科的郝强干的。容洋说,你不会搞错吧。游先民肯定地说,我有绝对把握!容洋说,你在机关不要说什么,再核实一下他俩去年上交的总结的笔迹,先拿准了以后再说。有人告他这件事本来就够烦的了。除了这件事,容洋故意躲着刘瑜,还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最近几天,那里长出一颗象菜子米一样大小的东西,并有黄水流出。他知道自己出问题了,一定是在那次出差时染上的。那晚小姐给他洗背按摩时,潜意识里也曾有过一闪念,不要染上性病。但那个叫兰兰的小姐温柔多情,小鸟依人,如出水芙蓉,清纯秀丽,怎么看也不象有病的样子。

得了这种病,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去医院。开始,他买了些外用药用,但却总不见好。正一筹莫展时,一次同几个朋友喝酒,酒足饭饱后,有人说容主任,晚上怎么安排,我们听你的?他还未说话,一个朋友就说去歌厅唱唱歌跳跳舞轻松轻松。另一个压低声音说,还是少去那些地方,你没听说吧,土管局的冯局长去找小姐,搞一身的病,还是洪老板带他去找他岳父那个土医生医好的,那地方绝对去不得,还是去码长城保险!

说话无心,听者有意,容洋心中窃喜,洪老板洪光与他可是老交情。前几年,改扩建校舍时,他从容洋手里拿去修的工程少说也有千把万。那时,他容洋可是洪光的座上客。洪光这个人脑子活,转得快,朋友多,聪明透顶,他想办的事,削尖脑袋也要办成。他在永康当修建老板,如鱼得水,红红火火,别的老板只能望其项背。

容洋又回教委后,洪老板就经常打电话请他吃饭,都被拒绝了,他也不恼,隔三差五就来电话,这回倒是要找找他,反正洪光有很多事要求他。事不宜迟,得马上就办。他给那些朋友说单位有急事提前走了。出门就给洪老板打电话。

洪光一接到电话就说,容主任,我们正在吃饭,快过来喝酒!

容洋说,酒已喝过了,现在酒还未醒呢,我找你有事。

洪光说,那好,我们找个雅静的地方喝茶。洪光想了想说,就到椰树村,怎么样?

容洋说,好,那是个好地方,我马上就到。

椰树村是一家书屋兼茶室。书屋在外,茶室在里。里面古色古香,博古架上放着各种雕花饰物,墙上挂着字画、仕女图,一色的景德镇紫砂茶具,是文人雅士喜欢的场所。洪老板读过职业高中,肚里有点墨水,选在这里自有其用意。容洋是“教头”,来这里雅静,没有热闹的地方显眼。

洪光在椰树村门口等到了容洋,两人一进门,先在书架上浏览了一下图书,容洋拿了一本书名叫《我能摸摸你的那点吗》的书翻看内容提要,洪光说,挑几本吧?容洋说,以后吧,现在的公开出版物,书名还挺有趣。洪光说,你没听书店的老板说,书名不坏,书商不爱,读者不买。容洋把书放下说,书市真是热闹,抽时间来买几本。

他俩找了一间靠窗的包间坐下。小姑娘过来问,二位先生喝什么茶。洪老板不耐烦地说,别罗嗦,来两杯最好的茶。茶端来后,还有瓜子、葡萄干之类的东西。洪老板又对那个小姑娘说,去叫你们的赵国盛老板来!说一个叫洪光的人找他。几分钟后,小姑娘带着老板过来了。赵老板见着洪光很热情:洪哥,你怎么肯赏光来这儿?洪老板说,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官比我的大。赵老板说,欢迎大哥光临!洪老板说,把你最好的带两个来,别保留。赵老板说,洪哥你知道,我这里从来没有这项服务内容。洪老板说,我不管,反正你有本事给我办好。容洋说,今晚就免了,我有事要单独跟你谈,有人夹在中间反而不方便。洪老板对仍站在那里的赵老板说,那就改天吧,你给我准备好!赵老板说,一定一定,保证让两位老哥满意。说完就退了出去。

容洋关上门说,洪光,我容洋对你怎样?洪光呷一口茶说,容主任对我的好处没得说,需要我办的尽管说,我洪光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容洋说,别说大话。然后压低声音说,听说你岳父在大花山一带很出名,专门治那种病。

洪光说,我老岳父家世代都是草药医生,确实会治一些疑难杂症。容主任不舒服,我哥俩去一趟大花山。

容洋也不想饶弯子了,直接问洪光,我出差时不小心染上了那种病,医院是不好去了,只好找你来想法子。洪光说没问题,隔几天我把工程放一放,就去一趟大花山。容洋打断他的话说,什么隔几天,一天都不能等了,明天就走!洪光是知道容洋的脾气的,弄僵了不好。马上笑道,行,明天就走!

容洋看着洪光爽快,几天来的忧愁烟消云散,拍拍洪光的肩说,我就全指望你了。不过,你给我嘴巴紧点。洪光一脸严肃说,容主任,我哥俩交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洪光办事你还信不过?如果我胡说八道我就不是妈妈养的!容洋看他认起真来,笑着慢悠悠地说,你先别赌咒,我问你,土管局冯局长是你带他去治的吧?洪光说,没错,是我领他去的,现在已经好了。不过他好了疮疤忘了痛,他们土管局的办公楼前年就交工了,九十多万的工程至今仅付我二十七万元,问他要了不下十次,他就是说没钱,我怎么办?那些工人做一年到头,到了春节,人家连过年钱都没得,我的门都被砸烂了。别人过节高高兴兴团团圆圆,一家人欢天喜地。我怕工人要我的命,带着老婆娃儿躲到乡下去,等过了正月十五才敢回来。整日东躲西藏的,象做贼似的。大家喊我一声老板,我算什么球的老板!

容洋想不到一句话引出他那么多感慨来,看来这老板当得并不轻松。容洋说,洪光,你少在我面前诉苦,我还不知道你,不管怎么说,冯局长再有多少不是,你也不能将他患那种病拿着到处乱讲啊!

洪光站起来为容洋加满了杯中的水,说,容主任,其实我这个人还是讲哥们义气的。那次,也是同几个朋友喝醉了酒,也不知怎么晕头晕脑的就说了出来。现在,想起来我直后悔。其实,容洋也知道,洪光身在江湖,以赚钱为乐趣,商业味太浓,但本质上还是好的,对朋友敢作敢为,讲义气。

容洋说,这个事情我知道,你还不能全怪他。永康的财政是吃饭财政,连发人头费都困难。县委为了安定团结不拖欠职工工资,就将一些单位从上边要的专款拿来发工资,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呀。不发工资就有人要闹事,中央、省、地反复打招呼不准给教师工资打白条,财政没钱怎么办?土管局的办公楼修建专款,包括我们教育上的专款也被挪去发工资,等财政形势好转一点,将专款拨回来就是了嘛。这样吧,我帮你找冯局长说说,先凑一、二十万给你解决燃眉之急,你看行不行?

洪光那双小眼睛顿时放出光来,兴奋地说,还是容主任关心我,那让我怎么谢你呢。容洋说,也别谢,我还得求你呢?不过,你把我这事讲出去,我俩的缘分就尽了。洪光说,哎哟,我的大主任,我哥俩是什么关系呀,明天我来接你!

7

党组会在上午九点钟开始,主要是讨论列为世界银行贷款项目学校和希望小学立项的问题。容洋从大花山回来后,省上就发来传真,要求在一周之内,将项目学校论证报告做好上报。这可是件大事,半点也不能马虎。这是容洋走马上任后到省上争取的第一笔经费,实际上也是他的政绩,季副表扬过他,县委曾号召各委、办、局要向容洋那样眼睛向上争取经费,不要鼠目寸光只盯着县财政,能要来项目的才是好汉。县委、政府领导在大会上公开表扬了容洋,人们的目光一下投向了他,仿佛一下子不认识他了,前些年还是“臭三八”,现在已是“香馍馍”了,只恨自己门路不宽,办法不多,脑子不灵,要不来钱。

容洋被表扬后,感觉到肩上担子的分量,事情办砸了,不如不要来的好。所以,他说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好。开党组会前一周,他就布置办公室老张和计财科科长邓其按他的意图拿出了初稿,在会上通报。世行贷款分三年拨款,按省上的要求,项目学校只能是山区学校。贷款共七百万元,省、地、县要相应配套,总经费有一千四百万元人民币,可新建、改建和扩建八十七所学校。

情况一通报,大家的嘴巴都成了“o”型。有人问邓其,能修那么多学校,有没有搞错?邓其说,错什么,这你们就不懂了。我们县的八个山区乡,百分之三十几的危房,这一千多万的项目经费,有完小,有初小,还有一师一校。有的要新建,有的要改建,有的要扩建,一师一校也就是两、三万元就解决问题。地区和县还要配套,县财政没有钱,只有摊到各乡镇、村、学校去想办法。通俗点说叫“吃拼盘”,也可以叫几个一点:上边给一点,地方配一点,乡村凑一点,群众集一点,房子就修好了。

会上,确定项目学校基本没争议,反正是只能在山区立项。常副提出,关键是修建队怎么确定,别搞成豆腐渣工程。

容洋听常副说这个话,心里有点不高兴,还没有修怎么就说这种丧气话。他说,常老师,你放心,修建队由乡镇推荐,教委把关!我们的观点是:既不放权,也不揽权。

常副又追加了一句,修建队最好找有资质的“正规军”,别找那些草头班子“杂牌军”。

游先民觉得常副太迂:我的常副主任,我问你,大花山连车路都不通,修几个单小几万元的工程,正规军愿去?除非你面子大!把他们请去!

一句话噎得常副半天哼不出气来。他看看容洋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愿意说,他顿时急了:游先民,你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在讨论么?

游先民说,没意思,我讲实际,讲可操作性,飞空空的事只是理论上好听,现实中一点也行不通。

常副说,听你这话,难道我是在空谈?莫非要等修出问题来后才放马后炮,那时恐怕晚了!

游先民白了他一眼:还没有修,你怎么就说是要出问题?

大家看着他两个脸红脖子粗的争论,谁也不想多嘴。容洋这时觉得该有个结果了。他对常副说,先民说的有道理,做工作要结合实际,不能空对空,更不能说丧气话。正规军修建队当然好,不上几十万的工程谁愿意去?上了几十万的工程争得头破血流。几万元的修建我们还得让乡镇修建队去干。

话说到这里,常副还有什么话可说,全是自己的不是了。他想不到,自从容洋来后,游先民说话就很“冲”,全然不把他这个副主任放在眼里。

容洋抬手腕看了一下表说,已到十二点了,休息二十分钟,会议还得继续开。先民,你去打个电话到快餐店,今天中午吃盒饭。

大约半个小时后,盒饭送来了。大家边吃饭边继续开会。

党组会的第二个议程是决定希望小学的立项。香港王林生基金会准备捐助四十万修一所希望小学,条件是学校修好了,校名需取名为“王林生希望小学”。至于希望小学修在什么地方由教委决定,只要是在通公路的坝区就行。邓其将情况通报完后说,我个人的意见是扩建清柳乡中心完小。

常副说,不行!清柳乡中心完小说不上是危房,还可以缓一缓。永平乡的大林完小问题最大,而且在公路边,现在不修何时才能修?

邓其说,大林完小扩建是肯定的,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不是现在?你说个理由出来?常副最恨这种不知道轻重缓急的人。

当然有理由。邓其说,清柳乡是大乡镇,适龄儿童多,校舍破旧,党委、政府也有积极性。

常副说,这算什么理由,校舍破旧不假,但还不是危房,当务之急是解决危房,避免死人。

游先民抢过话来说,常副,话不要说得那么严重,不要耸人听闻,凭什么说不修房子就要死人,全国中小学有那么多危房又死了多少人在哪里?

常副说,死多少人?每年都要通报危房打死人的事件。今年就出现两起,有传真电报为证,我可不是象你说的耸人听闻。

邓其说,常副,永平的大林完小可以这样解决:请学校先租借乡供销社的房子让学生上着课,下一步有项目再上就是了。

危房不排除,不可思议!常副意见仍很大:就算是请王林生先生来定夺,他也会觉得应该先排危房才好。

游先民说,问题不是请王林生先生来拍板,而是由我们教委决定修在哪里?容主任是法人代表,还是请主任定板。游先民这样一说,大家的目光都投向容洋。

修希望小学是好事,我们一定要把它办好。容洋看了一眼邓其继续说,修清柳和修大林都有道理,但我倾向于邓其的意见,我们要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大乡镇的适龄儿童入不了学,放在外边形成新的文盲,我们那是在犯罪呀!至于大林小学,今后一有项目就考虑。希望小学修在清柳乡,就这样定了!邓其,你及时通知大林小学在本周内必须撤出学生租借供销社或者租民房上课。

邓其说,明天一早我就下去安排。

容洋接着征求每一个党组成员的意见,除常副保留意见外,其他都表示同意在清柳乡修“王林生希望小学”。

 

党组会散后已是晚上十点半了。容洋刚跨进家门,坐在沙发上的修建老板洪光和清柳乡教办主任刘连正等他。洪光忙起身说,容主任,你们真辛苦,晚上还在加班,要是领导们都象教委这样,还不早就使永康县进入小康了。

容洋说,实在是没办法,我是生成吃苦的命。哎,你俩有什么事?

刘连说,还不是修希望小学的事。

雯丽也从电视机边转过身来问,希望小学定在清柳了没变吧?

容洋说,你别多嘴。随即问洪光和刘连,乡上同意了?

刘连说,同意了,乡党委书记说,感谢容主任的关照,把希望小学修在清柳乡。洪老板有实力,质量也好,帮教育上修的房子也不少,就推荐他修。

那就好!容洋说,我们要充分尊重基层的意见。洪光,这个希望小学是一个香港老板捐资修的,他出四十万,教委配套二十五万,乡政府和学校集资十五万,你可要给我修好,别让人家说咱们的闲话。

洪光说,容主任,没得事,我洪光为教育搞修建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

容洋又问刘连,乡上集资的事没问题吧?

刘连说,没问题,乡党委王书记说,乡政府可拿出十万元,我们教办集资五万元不成问题。

容洋说,那就休息吧,我有些疲倦。雯丽站起身走到容洋面前说,洪老板他们还等着你去吃夜宵?容洋说,我真的不舒服,要吃你们去吃,等下我还有事。

洪光和刘连也说,我们就是等你去吃夜宵,快走吧!

容洋有些不高兴了:不去就是了,怎么这样罗嗦,烦死人!你俩在车上等几分钟,我和雯丽说句话就让她跟你们去。洪光幽默地说,说体己话啊,我们当然得回避。

两人出去后,雯丽说,叫你吃东西,又不是叫你去付钱,发什么火!容洋不想和她解释,把她叫到卧室里说,你给我包个五万元的红包。雯丽惊叫一声:五万块!你以为我开银行。容洋瞪她一眼说,小声点,你知道我送给谁?送给季林。雯丽说,过春节你不是才给他儿子三千块的压岁钱,这次少点不行?

容洋说,你懂个屁,你连小学生都不如。游先民的儿子游波读小学五年级,当了一个班长,他过生日,收到二十多个玩具。你知道为什么学生要笼络他,机关里的邓其的儿子都送礼物给游波。邓其那个儿子说,班干部管着学生,他们跟老师关系好,哪个学生不听讲,顽皮,他们会向老师打小报告。和班干部处好关系,打小报告时就会关照一下,少挨老师批评,还可以评三好学生。

雯丽说,都是你有理,我说不过你。随即找出红封装好了钱递给容洋。

容洋说,这就对了嘛夫人,你难道希望我的仕途从此画上休止符。季林是我的上司,今后求人家的时候多着呢。明天是他父亲六十大寿,今晚送过去,免得白天人多眼杂。

容洋说,快走吧,洪光他们在等你。雯丽刚出去又折回来,小声对着容洋的耳朵说,忘了跟你说,刚才洪老板先来,拿了一个存折给我,名字是写我的。

容洋问,他给你多少?

雯丽说,八万!

容洋顿时紧张起来:你怎么敢收他的钱,那不是一文两文。退回去!

雯丽无可奈何地说,我也被吓着,还他他不要,他说是感谢我们多年对他的关心。他还说,除了我们三个,谁也不会知道。

容洋叹息道,我真拿你没办法,出了事你要搂着,我一概不知。

雯丽说,洪光叫放宽心,我知你知他知,谁晓得。

容洋脸带愠色:你给我把耳朵打扫干净,听清楚没有,你知他知,我不知!

雯丽看他又要发火,忙说,好好好,我知他知,你不知,行了吧。

他们走后,容洋心里有些不舒服,前些年也收过洪光的红包,但现在的形势不比以前。他越想越有些后怕,虽然说社会风气不好,行贿受贿成风,但为此落马的领导也不少。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要送红包给人,没有洪光他们上供,自己又拿什么给人,靠那几文工资就做不成什么事。那些年自己被踢出教委,就是不会在钱上做文章。你一毛不拔,你淡泊名利宁静致远玩深沉,你念叨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那还不就玩到冷门单位去了。有了钱做文章,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这不又回来了。

容洋想到这里,心情松了下来,他不应再推辞洪光送来的慰劳费,也不放弃帮忙大中专毕业生分工和人事调整别人给的好处费。不过,小心一点就是了。他起身揣上红包出了门。

8

游先民刚要上厕所,老张说,游副,电话找。他接起电话,听着听着,面部表情一下僵硬了。老张说,游副,怎么啦,别紧张!

游副被老张这一问,觉得有些失态,马上说,老张,出大事了,你快把容主任叫来,我们要到清柳乡,六个学生从楼上摔下来。你先不要声张,注意保密。老张说声知道了。

他们赶到清柳乡中心完小,受伤的六个学生已经送医院抢救去了。这是今年新修的“王林生希望小学”,怎么就出问题了?在教学大楼前,一大堆砖石上仍有些班驳的血迹,不少学生围在那里议论。容洋十分恼火,已是上午十二点半了,学生为什么还不走。

他们走过去问,刘连呢?一个老师说,刘主任他们教办的领导全部到医院去了。

容洋说,你给我快把那些围观的学生叫走,别在这里议论,影响不好。那个老师答应一声,跑过去把学生驱赶走了。

容洋对游先民说,先到办公室了解情况。这时,清柳乡中心完小的吴栋仁校长满头大汗地走进办公室,看到容洋他们在,忙说,容主任,这可怎么办?

游先民说,你别急,慢慢说,那六个学生怎么样了?

吴校长说,有两个学生还未脱离危险,正在抢救。另四个学生现在情况还好,刘连主任他们还在医院。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容洋说,你把情况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下子摔下六个学生,是不是在走廊上打架?

没有啊!吴校长说,这幢教学楼是今年才投入使用的,走廊太窄,可能是当时水泥标号不够,钢筋不符合标准,加之全校学生太多,每天早晨升旗、做早操是最拥挤的时候,我们一直担心出事,事情还是不可避免。

容洋说,你们有多少学生?升旗、做操为什么不让老师招呼好学生,这样一窝蜂的往下挤,不出事才怪!

游先民问吴校长,你具体说说,今天是怎么回事?

吴校长说,我们乡王书记的父亲不幸前天病世,王书记对教育十分关心,为修这幢教学楼乡上拿出十万元来配套,平时有什么活动,王书记都要亲自来学校指导。今天是老人出殡的日子,王书记来与学校商量,要五十名学生帮忙抬花圈,学校行政研究后,觉得王书记他有恩于学校,于是就决定答应他,在几个班中抽了些年龄大一点的同学。想不到,今天上午下了第二节课,教室在二楼的三个班学生听说要他们去抬花圈,下课铃声一响,喜欢热闹的学生一窝蜂往下就跑,人推人,人挤人,只听见一声巨响,我们从办公室出来一看,楼上掉下六学生,最先落下来的已受重伤,掉在他们身上的学生只是有点轻伤。

乱弹琴!容洋实在听不下去了。吴栋仁,停课抬花圈,谁给你的权力?学生的任务是学习,你懂吗?

我是有不对之处,但是。吴校长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冤枉你了是不是?你准备挨处分吧!容洋说。

吴校长一听就火了:让学生去抬花圈并没有错在哪里?何况王书记对学校有恩,没有乡政府的支持,希望小学就修不起,我们可能还在危房里上课,你们处分我好了,我也干够了这个窝囊校长了,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不过,让我一个人承担责任,我的肩膀太窄了点。修建老板难道没有责任,教学楼质量问题是偷工减料的结果。

容洋怒不可遏:你少狡辩,我问你,你安排学生去抬花圈,你不请示教办擅自做主,你是校长,主要责任不是你还有谁?

谁跟你说我没有请示过教办?我和罗副校长一起去找刘连的,他亲口答应说,抬就是了,不要大惊小怪的。有罗副校长可以作证。吴栋仁想自己得罪了教委领导,今后也当不成这个校长了,怕什么呢,当不成校长当老师还不会受那些冤枉气,也不担过,当初自己提醒过楼道太窄,不合标准,可谁听了?现在,责任是自己的了?这校长咋个当?

在教育系统,敢同他当面顶撞的人不多,这个牛烘烘的小学校长,说话很“冲”。容洋盯了吴栋仁一眼,对游先民说,走!我们先到医院,回头再找他算账!

吴栋仁嘴一瘪:该我承担的责任我担着,你别吓唬我!不该我承担的我决不替人担!

容洋说,那你就等着瞧吧!说完也不管吴栋仁说什么,钻进车直奔医院而去。

容洋他们刚到医院外科大楼门口,迎面遇上医院副院长安东。安东说,老同学,你有戏唱了。

原来,容洋和安东是高中时的同学。容洋说,那六个学生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

安东说,真是你的洪福,现在看来死不了。有四个学生再住几天院就可以出院了。那两个就严重得多,一个双腿骨折脑部受伤,一个两匹肋骨骨折,也是头部受伤。两人多处软组织受伤。你现在最好回避一下,他们的家属凶得很,要打要杀的,那个罗副校长说话有点冲,同对方发生争执,已经被人把鼻子都打出血了。还是我们医院保卫科的及时制止,否则,就不知会出什么问题。

容洋说,老同学,这种时候回避不是事情。你多担待了,你帮我一下忙,把那些人叫到你办公室,我们和他们谈谈条件行不行?游先民也说,这样最好,出点钱也就好说了,请院长出面请一下。

那好吧!我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人伤了,只要不出人命就好说,那你们先到我办公室,我去请他们来。安东是个爽快人。

不到一刻钟,十多个人吵吵嚷嚷地涌进安东的办公室,刘连他们也随着跟了进来。安东看着人太多,就说大家到旁边会议室宽一些。容洋也说,走吧,会议室里好说话。众人一窝蜂又来到会议室。安东待那些人坐下,用手敲敲桌子说:大家不要闹,安静一点好不好。我是医院的副院长,经医院精心治疗,六个学生都没有生命危险,过几天有四个学生就可以出院了,另两个还得再住一段时间,孩子小恢复快,今后不会有什么问题。今天,教委容主任来了,他要与你们说话。

一个学生家长从座位上跳起来说,我说你容主任躲在哪里去了,我们正要找你的麻烦。我儿子胡小冬腿断了,你要陪他那条腿!

呼啦一声,坐着的十几个人全站起来,将容洋和游先民围住,要他们负责医疗费,负责营养费,负责今后保证不会有后遗症,等等。把他们吼得耳朵嗡嗡叫。有人将手指到他俩的鼻子上,唾沫星子喷了容洋一脸。

游先民对那个人说,你就是胡小冬的父亲?

是又怎么样?我叫胡得喜!他粗声大气地说。

游先民说,吼啥子,我们就是来跟你们商量的嘛!人人都在吼,听谁的呢?

还是那个姓胡的说,今天你说不好,就先把你放翻。农民是好欺负的,先答应我们的条件。

另外几个人也你一句我一句,闹得容洋头都大了,简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眼看事态一触即发。安东抡起拳头用力捶了一下桌子说,都给我听着,影响对病人的医治我不负责。众人被他这一吼,又听说影响对孩子的治疗他不负责,都不说话了。安东接着说,叫你们来解决问题,不是来吼大脖子的。如果你们听我的,就坐下来,听容主任讲,不听,你们就出去,我不准你们在医院的会议室乱来。那些人说,好吧,我们坐下来,听他们咋个说。

容洋看了一眼面前这些农民说,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其实,最关心学生的,除了他们的父母外,恐怕就是我们这些老师了吧!我甚至可以说,我们的老师比孩子们的父母更关心学生,更希望学生健康成长,有出息,是吧!

会议室终于静了下来,家长们都想知道教委主任到底会怎么办。

容洋接着说,今天的事情我们都不愿意发生,我和大家一样心情沉重。但是,这是天灾人祸,事情发生了,我们也不推卸责任,一定尽最大努力,请医院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孩子们治好,还各位家长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这是我们目前的第一件大事,住院期间的医疗费用及孩子们的营养费用,我们想办法全部承担下来,再也不让家长们操心了,怎么样?另外,学校的校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给各位家长一个满意的交代。家长们有什么建议和要求,我让游副主任作一个详细的记录,我们争取让大家的合理要求得到兑现。

一屋子的人听了容洋的话,互相看看,好象说的在情在理,还有什么比孩子的伤更重要的呢?于是,围住游先民争先恐后地提要求去了。

容洋走到医院门口,他的脸拉得老长地对罗副校长说,你几个瞎扯蛋!出了大事你们就跑不掉!回去好好总结经验,为什么学生不按秩序下楼,你们平时怎么训练的?先从自身找问题,不要总推客观,把检查写好交给游副。

罗副校长说,那好吧,我们回去就开会传达你的意见,明天准时把检查交到教委。

容洋说完便不再理会罗副校长他们,对刘连说,跟我们走!

在车上,容洋丧着脸骂刘连,你这个混球,为什么同意学生去抬花圈,酿成大祸?

刘连说,我,我当时想,王书记帮助过学校,就同意了。

容洋怒火更盛:你是猪脑子不会想想,学生停课抬花圈算什么?停课抬花圈送死人,谁给你的权力?以后再出这样的事,上边叫我下课,我先叫你下课!

刘连哭丧着脸说,是我有错,不该停课去送葬。

容洋仍然虎着脸:那座教学楼的走廊太窄,当时验收不了,你还帮洪光说话,现在你又怎么说?

刘连说,那,洪老板去找我姐,我姐也是这个意思。容洋说,你们做的好事。

刘连虽然有些怕容洋,但也知道他跟姐的关系。所以,他说几句也无所谓。于是试探着问,主任,这件事要不要上报,原来发的文件上说发生重大伤亡事件要及时上报。

容洋又来气:报不报是教委的事,你闲事少管,闲饭多吃几碗。我问你,按上级规定,涉案学校,当年的所有先进评比一概取消,所有的质量评估一概扣分降级,所有教职员工的奖金也一概扣减,这叫“一票否决”,你愿不愿意?

刘连被容洋一问,一时语塞,半天吭不出气来。

刘连看了一眼容洋又说,那钱怎么筹?

容洋经他一问,还真是个问题,当时为了缓和气氛,快刀斩乱麻说了那些话,那些钱怎么去想办法解决。突然,他想起洪光,解铃还须系铃人,钱当然要让洪老板出,他修的房子不让他出谁来出?他对刘连说,你们教办也要出点,拿出五千元,其余的都算给洪老板。怎么洋?这叫责任分担。刘连此时也只好点头同意了。


刚回到办公室,容洋就接到洪光的电话,邀请他到“椰树村”小聚。容洋拿起电话气不打一处来:洪老板,我正要找你算帐!

洪光说,我知道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这不向你检讨来了!

容洋说,你的鬼八卦我还不知道。气都被你气饱了,还吃什么饭!说完“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当容洋走下办公室时,洪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等在楼下了。他软磨硬缠地说,容哥,走吧,我哥俩好久没在一起叙叙了。

自从容洋收了他那八万块钱以后,洪光见面也不叫容主任了,开口就叫容哥。在他的纠缠下,容洋只得随他来到椰树村。他们来到五号包房,推开门,里面坐着两个穿长裙的小姐。小姐们起身相迎,说二位先生请进,我们都等够了。洪光嬉皮笑脸地摸了一下个子稍高那个小姐的臀部说,别急,今天要让你俩好好为我们服务。

容洋把洪光拉出门说,洪光,我现在是关键时期,快把小姐喊走,以后有的是机会,你该懂我的意思吧?洪光拍拍脑袋说,你看我这猪脑子,转不过弯来,没有政治敏感性。随即过去叫赵老板把那两个小姐带走了。两人坐定后,赵老板亲自为他们沏了两杯龙井。洪光说,有事我找你。赵老板答应一声退出去后。

容洋问,你把希望小学修成那个样子,还伤了人,你叫我怎么为你圆场?洪光说,主任,我有责任,大楼主体质量我敢保证,走廊过窄是问题,我现在已经重新加固弥补。容洋说,再出问题我可保不了你。洪光一脸严肃:我喝了一天的木瓜凉粉,一泡尿就冲掉了。修一辈子的房子就是这一回丢了底,以后我会亲自把关。容洋问,那你是交给谁负责?洪光说,别提了。我内弟一直是我的帮手。也是合该有事,那段时间我母亲患了癌症,我送她到成都肿瘤医院治疗,后来又转院到北京,一去就是一个多月。把工程交给内弟管,想不到他私自修改了图纸,把走廊改窄,又偷工减料,等我回来,大楼已修得差不多了,更改根本来不及了。都是我没看透那个家伙。

容洋说,原来如此,用人不当啊!洪光说,我是有口难言,自家亲戚,说来没人信。容洋说,好了,你吸取教训就是了。哎,我问你,你是不是找雯丽说想修教委的职工宿舍?洪光说,是那天在一起喝茶闲聊起来说的。容洋正色道,我们才有这个计划,党组也刚刚开会研究过,你怎么就知道了?洪光说,我的容大主任,有这回事就是了。容洋自言自语地说,党组这几个人,谁传出去的呢?不是邓其就是游先民。对了,一定是游先民,是不是?洪光觉得再也隐瞒不下去了,就点了点了头。容洋说,教委职工宿舍造价六十八万,可以拿给你修,但你得给我保证质量,不出问题。洪光转愁为喜,呵呵笑了起来,说容哥,还是你最关心我。

容洋说,教委职工宿舍的事就说到这里。我找你有点事,下个月省教委组团到澳大利亚考察教育,我手边有点紧,只好找你想办法了。洪光从皮夹里拿出一个大信封放到容洋面前说,我已听说了,早为你准备好了。容洋有点吃惊:前天县长才批下我的报告来,你怎么就知道了?是不是雯丽告诉你的?洪光点了点头说,共准备了五万元,你看够不够?容洋说,多了多了,我只要两万元,说清楚是与你借的,多余的不要。洪光将容洋的包拿过来,把那个信封放进去,对容洋说,我哥俩还说什么客气话,都带上,国外不比国内,要用很多钱的。话说到这一步,两人又推让一会,容洋终于收下了。

容洋拿着那个信封好办天不说话。洪光说,容哥。怎么了?容洋说,洪光,现在官员受贿倒台的不少,我还有点担心,这钱还是不要的好。说着就把那个信封还给他。洪光急了:别怕,容哥,我洪光做朋友讲一个义字,即便我有什么问题,我也不会牵扯你。

可是,容洋说,到那时恐怕就容不得你了。

没事的。洪光说,社会上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我才不是傻子呢。何况。我要是说了什么,我在永康还做不做事,做不做人?

好,洪光,我信你这个兄弟。容洋放下心来了。

 

你两人正喝着茶,容洋的电话响了。接完电话,容洋说,我有急事,先走!洪光说,那我也走了。说完,两人各奔东西。

电话是地区教委法规监审科龙宾打来的。龙宾说,他们收到几封举报信,内容是与他有关的,让他注意小心一点。他听后还有什么心思喝茶。

第二天上午,容洋放心不下,到法规监审科找龙宾拿出信来看,两封信都是举报他和游先民的,有说他和游先民庇护小华杀人枉法的,有说他受贿的、玩女人的。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在下边搞鬼,与他过不去。细看笔迹与前一次那两封举报信很相似,莫非又是那两个人。龙宾他们是好朋友,容洋说,你打算怎么处理?龙宾说,你看这样处理好不好。拿起那两封信,放进碎纸机里,摁动按钮,顷刻,两封信变成了一堆碎纸。

9

时间过得飞快,这一晃就是年底,容洋带着游先民和邓其跑了一次省上,争取了一个项目,就是在三中建一个艺术楼。容洋回来后就叫邓其拿出项目论证初稿,今晚他就认真修改。这一改就是几小时,看看表已是夜间十一点钟了。他走出大门伸伸懒腰,觉得外边空气好新鲜,户外走走好舒服。突然,他想起了刘瑜,自从得了那种见不得人的病以后,好长时间没有去找她了。那病亏得洪光帮了大忙,总算基本上好了。现在见到刘瑜,肯定要被她数落一番,这也没什么,女人嘛,天生需要男人惦记着她,没有男人惦记的女人,生活就缺少阳光,缺少欢笑,寂寞惆怅是必然的了。

刘瑜说得对,容洋不顺心的事想到她,高兴的事也想到她。他最近就有好运,县委在考察他,是季副告诉他的。前周末晚上,他们在季副家里玩麻将,季副好手气,连和若干次,好几个双满贯,结果是“一捆三”。他、游先民和土管局冯局长都玩不转,成了季副的手下败将。季副当然是赢家,赢的赢得高兴,输的输得愿意。临出门时,季副说,容洋等一下,我找你有点事。游先民他俩知趣地走了。季副告诉容洋,县里吴副县长要到市里任职,缺一个副县长,县委已将他列为副县长的人选,准备在全县副科级以上干部大会上推荐。季副说这是个好机会,千万不要错过。

容洋听到这个消息后激动不已。他到教委工作以来吸取了以往的教训,主要还是求稳,特别是人事工作更是慎之又慎,机关里的人事也出乎大家的预料,没有象他们想象的那样有大动作,只作了一些微调。原来那些准备与他干架的人紧张了一阵子后也就偃旗息鼓了。教育系统应该说没有大问题,虽然出现过学生死人伤人的事,但都被摆平了,上边也是蒙在鼓里。虽然机关和学校时常有几个人在告,但他告他的,他们越告,我越红火。开始告我,我由工会到教委,现在告,我马上就要当副县长了。他明白,共产党任命的干部只要上边高兴了就没事,大不了异地做官,不象工厂里工人选举出来的厂长,工人一不高兴就可以罢免你。

容洋想着事一路走来,来到城西牌坊楼旁,抬头一看,这不就到了刘瑜的家门口了。他正要上前,那扇他十分熟悉的大门“吱呀”一声突然开了,伸出一个头来,正是刘瑜,只见她向门口张望了一下,就缩回头去。接着很快闪出一个人来。容洋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忙隐身墙角暗处窥视。你道那人是谁?将容洋吓成那样。出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县委分管干部和教育的季副书记季林。这可是容洋万万想不到的事。刘瑜曾说过,她们妇联请季林吃过饭,晚上还跳过舞,季林直夸她舞跳得好,那晚连同她跳了几曲。说有机会还要找她跳呢。他当时听了就有些醋意,难道关系发展得这样快?她娘的,刘瑜这个臭婊子,吃着碗里又瞅着锅里。她在容洋的心目中,是从不跟别的男人上床的,是她容洋包下的人儿。怎么这段时间没有来和她照面,她就寂寞难耐了。看来,女人生活中不能少了男人,少了男人的女人就会有失落感。

容洋虽然怒火万丈,但却不敢冲上前去诘责季副。这个刚才占了他女人热被窝的男人手上攥着自己的命运,得罪了他可不划算。为了前途,不要说一个刘瑜,就是十个刘瑜又算得了什么?女人嘛,有了钱或权,还不好找?他看着季副渐渐隐没在夜色中后,踌躅再三,还是决定见见刘瑜。

门铃响时,刘瑜打开门,见是容洋,那张脸一下子拉得老长,双手把门封住似乎不想让他进屋:你来干什么?你大概把我忘记了。容洋被她这一问,刚冷下来的火焰又被点燃了,他用力将她的手拿开,挤进屋里并回身关上门,一把将刘瑜拉进客厅,抬手就是两耳光:臭婊子,你刚才在干什么?

刘瑜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揪住容洋一阵撕打:你凭什么打我?我今天就死给你!容洋用力将她摔到沙发上说,你回答我,刚才和谁上床?刘瑜心里一惊,季副出门肯定被他看见了。否则,为什么季副前脚出门他后脚就到。想到这里,也不说话,嘤嘤地哭起来。容洋怒不可遏,用手指着她的鼻子:快说,你听到没有?刘瑜看到妒火中烧的容洋,心里反而有些得意,索性来个竹筒倒豆子,全盘抖给他,看他敢怎样。便说,我是和季林上床了,怎么样?容许你在外嫖女人找野鸡,将一身病传染给我,就不许我跟别人上床。你这个没良心的,几个月不打照面,还要我来请你?

容样想不到这个一向温顺柔情,善解人意的女人,此时会那么泼,那么蛮横不讲理。那几句话到使他做声不得,自己却有短处,他放低了声音说,深更半夜的,你小声点行不行?

刘瑜愈发撒泼:我怕什么,别人打上门来了,叫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打了人,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就和我去找季林评理,别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说着,她站起来就要去开门。

容样慌了,他知道女人一旦惹毛了不好收拾,这种男女之间的事谁人说得清,一把将又踢又打的刘瑜抱到卧室里放到床上。对她说,刘瑜,别闹了行不行,都是我太冲动打了你,你原谅我吧。要不,你打我两下解解恨。说着,就去抓她是手。刘瑜用力甩开他的手说,少来这一套,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打了人还要猫哭耗子。

容洋说,我向你道歉还不行?

不行!你要说清楚,你又和哪个坏女人勾搭上了。打电话你不接,找你你不在。刘瑜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喊。

如果我说了,你能原谅我的话,那我就说给你听。他看了一眼只顾低头啜泣的刘瑜没任何反对的意思,就把出差时不幸染病的事说了出来。不过,他把自己主动去找小姐按摩说成是朋友拉他去的。他说他是盛情难却,走也走不了,到了那里只好由人家摆布了。他向刘瑜保证只是那一次,回来后除了雯丽再也没有碰过其他女人了。

刘瑜停止了抽泣,抬起头看着容洋:你别卖乖,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拿我当猴耍。

你要我怎么说才相信呢。容洋说,我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我不见你是有原因的,我要医好病才敢来嘛。

唉!男人永远是对的,受害者还是女人。容洋的话说到这里,刘瑜也是无可奈何了。

容样看到刘瑜不象刚才那样泼,忙到卫生间揉了湿毛巾递给她:别怪我,你是我的红颜知己,本来我要告诉你,我可能要升职,洪光、刘连他们的事也摆平了。可是,我突然看到从你屋里走出一个男人,我喜欢的女人被别人睡了,你说我怎么受得了?

你受不了!你以为是我招来的?我们女人还不是你们男人的尿壶,我有什么办法。刘瑜摸着还在疼的脸庞说。

容洋说,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你这里的门不是任何男人都可以来敲开的。

放屁!刘瑜的火气又被容洋冲起来了。人家是副书记,又是你的顶头上司,我敢不开门。那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说着就去拉他。

你看你看,一说你就急,都怪我,我不说就是了。容洋只好忙陪笑脸。

刘瑜又去卫生间拿毛巾揩眼泪。容洋追过去说,好了,我也不想追问,我一有好消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雯丽我都没有告诉她。你在我心里的分量你应该知道,只要你今后不再与他做那种事,以往的事我都不会计较,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好不好,小乖乖!容洋将手搭在刘瑜的肩上。刘瑜也顺势倒在他的怀里。

在男女感情上,男人要的是“量”,女人要的是“质”,刘瑜是个敏感而细腻的女人,离了婚的女人,一个人守着间大房子,寂寞而又失落,容洋是她倾心的人,几个月不见她,还以为他另有新欢,她红杏出墙总有她的理由。容洋算是此时才明白,刘瑜为什么很快就与季林睡到一起了。

10

组织部李科长一行三人到教委开会,主要是推荐机关职工中优秀者为副科级干部,推荐一名副科级为正科级干部。教委机关六十七名职工全部到齐,十五所直属学校的校长也通知到会参加推荐。

会议还没有开始,办公室主任老张小声问一中文校长,都打过招呼了,还是那两个人?文校长说,这是板上钉钉的事,还不是明摆着的。老张说,游先民这小子有能耐,当上主任后还不知尾巴要翘好高?文校长说,就是就是。还有邓其,那填不填呢?老张说,容洋既然交代过了,还是填吧,反正上边定了,无非是走走过场,你又何必呢。

容洋端着茶杯走进会议室,在他常坐的那个居中的位子上坐下。他看了看来得整齐的职工和校长们,心里十分踏实,感觉很好。半个月前,他已在县委召开的科级干部大会上通过副处的推荐。只等人大常委会委员开会举举手就可大功告成了。季副征求他对教委班子调整的意见,他毫不犹豫地提出让游先民任教委主任,并提拔邓其任副主任。季副将他的意见在县委常委会作了汇报。

为了使推荐票不至于分散,容洋得到组织部要到教委考察干部的消息后,前星期四就召开党组扩大会,将县委的决定向大家作了通报,并要求科长们要做好本科室科员的工作,将推荐票集中一些,谁出了问题谁负责。同时,他私下要游先民将机关里靠得住的人,在投票时分散坐在职工和校长们中间,让他们暗中起点作用,推荐票就不会出问题。

会议开始,容洋将今天会议的主题作了说明,李科长说,根据县委的安排,请大家在教委内部副科级领导中推荐一名同志作正科级人选,在科员中推荐一名同志作副科级人选。说完就发推荐票。大家知道,组织部的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明摆着推荐正科级就是推教委主任,副科级就是推教委副主任。既然已经打了招呼,那就按要求填写。

推荐结果,组织部没有公布。李科长悄悄告诉容洋,票很集中,游先民最高,邓其也次一点,但已经过半,没有问题。

 

季副书记还是前个月初就告诉容洋,他属于届中选举,人大常委会通过就行了。人大在本月之内就召开常委会,如果不出意外,副县长一职应该没有问题。一个月匆匆地过去了,容洋要当副县长的小道消息在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但是,人大常委会还没有召开,没有人大常委会委员的举手,他这个副县长就不算数,容洋也不好过问。他想着季副书记的话,心里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信访办就收到过举报信,好在有龙宾关照,否则,派人一查,无事也就变成有事了。

星期一照例是职工大会。在还没有宣布教委新班子之前,会议仍然由容洋主持。他正和教委班子商量会议内容,突然门房老刘叫他,说市上来了几个人要找容主任,莫非是市上的领导,那可不能怠慢。他只好叫游先民先主持会议,忙出去见客人。

令容洋万万想不到的是,他这一去便改变了他这一生的政治命运。

机关职工大会散了后,大家不知容主任去了哪里。

容主任不见了,包括游先民、他的家人,一概不知他的下落。

这几天,不断有人在议论,土管局的冯局长受贿,低价出让国土被“请”了进去;交通局的廖局长涉嫌工程发包吃“路费”倒在“路上”;卫生局的马局长嫖娼被抓。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的人越来越多。加上容洋失踪。一时永康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小小的永康仿佛来了一场大地震,震得贫困的红土地上满目苍痍,一片狼藉。

常文田刚到办公室泡好一杯茶,就接到县委杨书记的电话。杨书记说,常文田同志,容洋已被隔离,他有严重的经济问题,这段时间你负责教委的全面工作,不能放松了。教委的工作暂时由屈副县长分管。

长文田有点吃惊,问杨书记,季林不分管我们啦?

杨书记说,你说谁?季林!他的事你别多问,以后就知道了。下午,你召开机关职工大会,我们来参加会议。

常文田放下电话,恰好老张进来汇报工作,他就安排老张通知下午开会。老张走后,常文田又去找教育科的李东科长准备汇报材料,安排迎检学校,明早迎接地区目标责任制的检查。安排完这些工作后,常文田坐下来刚拿起茶杯,电话又催命似的叫起来。电话是县委信访办戚良打来的。戚良说,常主任,一群村民在县委上访,说学校乱收费加重农民的负担,一个学生所交的钱比去年多出十几块,他们要找县委领导评个理,这是教育方面的事,你马上安排人过来处理,别把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接完电话,常文田长长出了一口气,他这才想起了季林,根据目前的形势,他大约也被冷不丁一拳打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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