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包云海（散文）

当我们的车子钻出大雾时，阿猫激动得惊叫起来，哇，云海，快看。同行的几位朋友这才从睡梦中惊醒，来不及眨一下眼睛，便也同时大叫起来，一个个欢呼雀跃。牛娃说，这也未免太怪了点，刚才我们都还在大雾中行走，咋个一下子就出头了呢，而且还晴得楞个好。众人只是摇头感叹。我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在大山包，千百年如一日，就这个样子，有什么稀奇的。众人便开始稀落起我来，你懂什么哟！你这叫见惯不怪，象你这样的人生活在大山包，真是让大自然浪废表情，白漂亮了。你说是不，你想还有什么比找不到知音痛苦和寂寞呢？这样一说，我似乎还真的是不堪一击了，一下子黯然神伤，难道自己真就这么没有情调？

太阳从车窗里斜射进来，照在人的脸上晃来晃去的，充满了动感，车内明媚了许多，阳气了许多，暖和了许多。刚才在大雾中穿行时的阴霾一扫而光，人的脸也活泛了，红润起来了，有了喜气。紧接着就动起来了，灵起来了。真的很怪，大自然的一举一动还真的反映到人的脸上了，人们开始说话了，开始大笑甚至疯狂了，如一只只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雄狮。当司机把车子刚一停下，门就哗的一声打开，五个小伙子就洪水一般 地涌出了车门。此时的大山包真可谓人间仙景，我们的周围是绿油油的万亩草场，小羊羔正在吮吸羊妈妈甜丝丝的奶，几匹长得很帅的马在草场里狂奔，一群牛儿正在反刍……远处则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海，一座座大青山高耸入云的奇峰成了云海中一个个神奇的岛屿，那云海在蓝天白云下如大海般时而波起云涌、时而浊浪排空，时而又温顺柔绵，充满了变数。阿猫感叹起来，他说这云海啊，真的是创造了两重天的奇迹，刚才我们盘旋在大雾中时，能见度只有那么一米，天上飘着小雨，那雾无孔不入，象在大脑中塞满了一团绵花，整个感觉就是闷乎乎的。而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真可谓心旷神怡。而这之间的距离，也就这么一步之遥，可谓是退一步入万丈深渊，进一步则平步青云。牛娃开始打击阿猫说，读过几天书，就是不一样的，你听听，还真是一套一套的。不过你说的也是真有道理的，这就如游泳一样，当你浸在水下时，是无论如何也呼吸不到新鲜空气的，而当你浮出水面时，便可以做一次深呼吸。我们刚才不就是在大雾中游了一回泳吗？你们的讨论真的是越说越离谱了，简直就是在给我上哲学课了，我故意调侃他们。

我们仿佛置身于一个铺了绿毯的巨大舞台之上，舞台的四周，弥漫着烟雾，而在烟雾的外围，定然就坐满了观众了，那么，我们不就是在演戏了吗？眼前的景致常常让我产生这样的幻觉，这样的幻觉常常让我陶醉。而事实上，这样的幻觉在多年以前就有过。小时候，我常常面对着我所居住的大山和大山之外的云海出神，云海下面的世界还有人居住吗？如果有，他们是不是和我们一样，会看到蓝天和太阳，还有星星和月亮，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吃地里种出来的洋芋和麦子……这一系列的问号在我的内心发芽、生长。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有一位老太太背着一背篓青包谷从大雾之中一头雾水气喘吁吁地冒出来，穿过草场一步步走向集市，并把所有的青包谷都卖给了我的老乡们吃了之后，又背着空背箩返回大雾深处时，我才信服了在大雾之下，还有一个世界。但对那个世界我却一直充满了神秘，我向往着有那么一天，我能穿越大雾，去见识一下那个世界里的人、树木和房子，但这一切对我来说只能算是一个梦，一个遥不可及的梦。那时，爸爸常指着东方的云海深处说：“狗儿，长大了好好读书，将来考到城头的一中去，爸爸就是在那儿读的初中。”那时我一脸的狐疑，难道雾下面还有人家吗？我没有理由怀疑爸爸的话，我于是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到云海深处去探个究竟。很好玩，大概就是为了这样的殊愿，我真的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从大山包的草甸往下、往下、再往下，当铺天盖地的大雾如棉被一般的将我们乘坐的解放牌大货车裹得严严实实的时候，我只以为这是天气突变的结果。而当我们快下到山腰，阳光又一次射进窗来照到脸上之时，我才明白，我们已从上一重天来到了下一重天，这一重天底下也同样有人放牛，有人在种地而且还有一个与我的家乡绝然不同的大坝子，这次我算是真的见了世面，第一次见到了水田和玉米。在我的一生中，这也许是云海带给我最大的收获，令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许多年来，我如愿以尝了，虽没有象爸爸说的考入一中，但还是考入了九中，三年的初中生涯中，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在大山包的大山上于大雾中蹒跚地跋涉了多少次，累过、饿过，但这些感觉随着现在物质生活的改善都已渐渐淡忘了，唯有每一次精疲力地穿出大雾，回首茫茫云海时那种胜利的狂欢让我心动。

看那夕阳多美。牛娃一声惊叫把我从旧梦中拖了回来，但见一轮红日悬在西天，一半没在云雾中，一半浮在云雾之上，周围放射出万道霞光，把整个云海染成了一片血红，高原上静寂无声，只留下我们几位男人霞光勾勒出的剪影。

这时，一位老大娘背着一个竹篓从我的视线里走进了茫茫云海中，那大娘是卖青包谷的吗？我问牛娃。牛娃一脸的茫然，半天答不上话来。那是云海。牛娃说。